幾場秋雨過後,天氣愈加涼了。
風吹到人身上時,那涼氣似乎能透過衣料浸入人的骨肉中。
相泊月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素來挺直的脊背此時卻有些料峭頹唐,斜斜地倚在身後的檀背上,擡頭正定定地望着懸在頭頂的那扇圓月。
今晚的玉盤十分清透明潤,清輝落在人身上時,卻是冰泠泠的。
這月光映照在他身上,顯得孤寒又清寂。
今日輪到曹氏陪夜。
将涼了許久的那盞茶換掉後,身後的曹氏無聲地打了個呵欠,微微佝身向獨坐在木犀樹下的自家公子輕言道:“少爺,時辰不早了,讓老身伺候你歇息吧。”
以往這個時候,公子已經歇下,可今日他卻是一反常态,坐在院内賞起了月亮。
相泊月聞言,微微轉頭。
聲音波瀾不起,甚至還染了些清輝的冰寒。
“小爹若是困了,便去睡吧,不必等我。”
曹氏聞言,微微一愣,目光随即瞧見了天上的那盤圓月上,心中恍然的同時哀哀地歎了口氣。
就快要到中秋節了,往年相府家主和主君以及大小姐在時,每到這個時候,府中都很熱鬧。
現如今,偌大一個相府,主子就隻剩下了少爺一人。
雖說有門京城男子人人眼紅的好親事,可先如今蕭家權勢正滔天,早不是二人訂婚時的那般寂寂無名。
一想到家主和大小姐都不在了,日後少爺嫁過去受了妻家的氣,連個撐腰的都沒有。
突然間,曹氏心中一時說不清,他家的這位少爺,命終究是好還是不好。
到底是自小看着長大的,曹氏免不了心口泛起絲絲疼意,但是也無可奈何。
自家少爺的品性,他熟的。
外表看似清冷少言,實際上慧敏異常,很多時候很多事兒,他不言語卻都在心裡裝着呢。
勸也無用,隻能等他想明白了才行。
曹氏不是看不出自家少爺對蕭家嫡女無感,可男子身處這個社會,未婚從母,出嫁從妻,妻死從女。
一生中的又有幾件事,是自己能真正掌控得住呢。
多少男人的命運罷了。
他無聲地搖搖頭,應了相泊月一聲後轉頭進了屋。
屋裡已經燃了炭火,比起秋風清寒的屋外,要暖和上許多。
累了一天的曹氏側身倒在了守夜睡的小榻上,想眯一會兒再起來喊少爺休息,誰知就這樣無知無覺地睡死了過去。
夜已深了。
院内,相泊月待到遠處栖在桐樹上的鸮鳥叫得歇了聲才從思緒中怔醒過來,擡手掐了掐眉心後想抿些茶潤潤嗓子。
卻發現自己呆坐太久,茶水已然涼透了。
此時,恰逢一襲烏雲遮住了昏昏玉兔,相泊月起身,一股攜着濃濃桂花香的夜風襲來,将他身上的衣袍卷起。
衣袍勾勒出他的身形,挺拔而又消瘦。
就在他轉身想要回屋去時,眼角突然閃過一絲黑影。
相泊月瞳孔猛地一個緊縮,呼救聲還未溢出喉嚨便被人堵在了唇間。
被秋風浸得有些冰涼的唇瓣正被一隻幹燥溫暖的手緊緊捂住。
身後人攜着的清淡鳳尾花香,就這樣絲絲縷縷地溢進他的鼻腔,再滲入他的喉間,被他倉皇吞入了腹中。
“噓——是我。”
熟悉的鐘罄雅音随即響起。
女人自身後緊緊覆上他的脊背,悄聲說道。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耳邊,如一把羽毛輕緩地撓着他的耳廓,酥酥麻麻的陌生癢意,險些讓他失态。
季曠柔言簡意赅地說道。
“想知道你姐姐的死因嗎,本郡主可以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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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裡剛下過雨,山道上十分的泥濘。
而許久沒有外出撒野的青铮得了次機會可以盡情狂奔,縱使是夜裡隻能借着月光,奔跑的速度也堪比白日。
季曠柔一手握住缰繩,一手攬住身前人的腰,嘴角與眼角一同上揚,縱使在深夜,神情也是掩不住的意氣風發。
印象中,季曠柔隻知道相泊月的身量她見過的男子都要長,甚至和她都能比肩。
所以一些繁複修長的衣服他才能穿得如此合身好看。
卻沒想到,他衣袍下的身形卻如此消瘦。
腰細得自己一臂竟能攬盡。
起初上馬時,相泊月身形一直僵着,像塊木頭,甚至為了和她保持距離都快坐到了馬頭頸上。
季曠柔瞥了他一眼,也未出聲制止,她心中自有辦法讓相泊月乖乖坐好。
果然,青铮開始跑動後不久,他的身形便有些不穩。
騎馬講究的是個韻律要跟着馬身而動,僵成一塊木頭,何來韻律之說呢。
不被甩出去才怪!
就在相泊月即将被青铮甩下去的前一刻,季曠柔伸手将他緊緊攬在了身前。
見人想掙紮,馬背上的季曠柔伏在他耳邊低聲恐吓。
“泊月若是再亂動,當心被甩下去。”
話音幾落,對方果然老實了許多,季曠柔輕挑了下長眉唇邊蟄伏許久的笑意随即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