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漾福了福身子,跟季夫人請安。
季夫人居高臨下的上下打量了眼她,除了看起來很乖很好拿捏,沒看出其他的。
之前她總是操心季雲澹的婚事,小心張羅了好幾門婚事季雲澹都婉言拒絕了,沒想到今年會主動領回來一個。
平民出身,父親好賭,全家靠她娘織布采藥生活,不久前她獨身去投奔拙州季家旁支,不知道怎麼就被季雲澹帶回來了。
季夫人忽然道:“這身衣服是哪來的?”
冉漾如實回答:“是管事送來的。”
季夫人慢悠悠道:“你身上這件衣服的料子是重蓮绫,價值不菲,季家沒有分這種料子給表姑娘的慣例。”
冉漾明白了,是季雲澹送她的。
她以前有兩個喜好,一是掙錢,二是照鏡子。她不是美不自知的人,相反她挺喜歡自己的長相,路上瞧見漂亮的人也會多看兩眼,隻是看别人總歸太冒犯,她就習慣了看自己。
心情不好時照照鏡子,會好很多。
季雲澹可能以為她愛美,進府時借季家名義給她送了很多妝飾布匹,她一直沒多想,以為每個人都有。
她很快給出了解決辦法:“餘下一些我沒碰過的,稍後會送回去。至于我穿過的…我身上還有一些銀子,會還給您的。”
季夫人道:“那倒不必,季家不缺這點東西,而且這些走的是雲澹私賬,他喜歡你。”
冉漾不知道季夫人為何如此笃定,她覺得季雲澹對她好,不一定就等于喜歡她,畢竟他從沒跟她直說過。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就沒吭聲。
季夫人慢悠悠端起茶來,她的聲音很溫和,輕靈的讓人想起光下躍動的鳥雀,尾調缱绻,聽着很舒服。
“雲澹自幼就聰明絕頂,他雖志不在官場,但這些年從商掙來的銀錢也助力他父親不少,才學更是博古通今,當年也是進士出身,旁人說起他,都是道瓊枝玉樹,玉質金相。”
她話音一轉:“而你冉姑娘,識字嗎?”
冉漾很難聽不出其中的譏諷,她抿住唇,想起這是季雲澹娘親,最後還是老實道:“識得。”
季夫人笑出了聲,道:“真不容易。”
她呷了口茶,像是懶得再跟冉漾廢話,直白道:“不過你放心,雲澹既然喜歡你,我自不會阻撓他。今日隻是想提醒冉姑娘,以色待人終不長久,人人都想攀高枝,可這高枝伸到你面前,你也的配的上才行。”
季夫人又繼續道:“過幾日我會安排給你個體面的身份,禮儀規矩什麼也會有人教你,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聽話。”
“你跟你娘這種人我見的多了,别在我面前耍小心思。”
“明白嗎?”
冉漾沒回答。
季夫人道:“怎麼?不服氣?”
季夫人是大家族主母,他們最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除了對下人,他們一般不會讓場面太難堪。
然而此時她卻對冉漾卻用詞直白,可能在她眼裡,冉漾還不配讓她委婉。
邱德用剛剛也是如此,他可能是真的好心提點她,但話裡話外還是帶着輕視意味。
這樣不行,冉漾覺得自己得說清楚。
“季夫人,您不能這樣說。”
一直沉默的少女突然嚴肅的看着她。
季夫人眉頭一蹙:“你說什麼?”
冉漾望着她的眼睛,極其認真的道:“您說錯了,但我不怪您。”
季夫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冉漾道:“您是季公子的娘親,您覺得他很好是天經地義,當然,季公子的确很出衆,但我也不賴。”
“在我娘親眼裡,我也是玉質金相的人。我識字,我會看書,幼時我娘親給我請過夫子,在夫子眼裡我很出衆。”
“我今年十八歲,會識近千種藥材,會給人看病,會織布會下地,我也能上山,殺豬殺羊對我而言都很簡單。我完全能掙到銀子,也可以靠自己養活娘親和我,在我們老家,比我厲害的男人很少。”
“對了,我跟季公子暫時不是您說的那種關系。而且我雖然不怪您,但希望您以後别跟我說這樣的話了。”
季夫人:“……”
冉漾這一通屬實把季夫人堵的啞口無言,她想笑,但又不知笑什麼,隻覺這人莫名其妙,偏偏這小姑娘還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問題。
因為冉漾的不配合,今天的這份敲打就這樣稀裡糊塗的結束,季夫人臉色不大好看,沒說一會就讓冉漾出去了。
冉漾心情也不太好。
她沒讓邱德用送她,自己按原路返回。
她幼時家境還算富裕,隻是後來她爹走上了歪路,又嫖又賭,家中财産很快被敗個幹淨。她娘親又是個極其守舊的女人,說什麼也不願跟他爹分開。
就這麼忍了幾年,直到有一次,男人回來時讓冉漾給他倒茶,冉漾遞茶過去時卻被他一腳踢的吐血。
娘親守了她好幾天,成日以淚洗面,等她恢複些時,就默不作聲的收拾了東西,帶着她永遠離開了那個住了十幾年的鎮子。
她有很長時間沒見到娘親了。
好想她。
娘親性格有點軟弱,不知道她走以後,有沒有人欺負她。
路邊花草上的雨水粘濕了冉漾的裙擺,她悶着頭向前走,很快就注意到前面有個臉熟的男人正朝她的方向走過來。
季擇庭,季雲澹的父親。
冉漾:“……”
有了方才那一出,她暫時不想見到季家長輩,因為她不确定他會不會也指着她的鼻子教訓她。
季夫人看起來很溫柔說話尚且如此鋒利,季擇庭這樣的說不定更兇。
冉漾毫不猶豫的轉身,進了另外一條窄小岔道,岔道很短,盡頭是一處房屋。
季家空閑宅院很多,眼前這處就是其中之一,據冉漾了解,已經有兩三年沒住人了。
她回頭看了眼,然後推開窗子,利落的翻身進去。房内陳設簡單,沒有半點生活氣息,隻有下人會按時進來灑掃。
她規規矩矩的站在窗邊,什麼都沒碰,隻耐心等着。
不久之後外面長廊傳來腳步聲,冉漾心如止水的想,應該是有人路過。
她清楚的記得,這間房昨天才有人打掃過,季家下人就算再勤快,也不會今天就再來的。
腳步聲停在門前。
很快,房門吱呀一聲,就這麼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