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衣衫褴褛的小厮一聲“少爺”,把在場所有的人都驚住了。
明雪宗的修士大多知道曾鈞的來曆。
曾家是豪紳,有修真背景,是以天資平平的曾鈞首先拜入了明雪宗,他的修為,說白一點,都是拿丹藥堆起來的。
他到了宗門之後,也還是這個樣子,學劍并不能有多少成就,便轉去做了丹修,憑着資曆,還是管了煉丹的院子,做起生意。吃穿用度和他在凡間的一樣,揮霍無度,甚至會有家奴陪練。
曾鈞眯了眯眼睛,嘴角很慢地扯出一個弧度。
比起剛剛自然的表情,現今他的笑容更像是凝固了一般。
謝大人抱臂站在一邊,狹長的眼中閃着得意,總算開口:“怎麼了,曾三少爺,連自己的家奴都不認識了?”
适才還在山腰時,他沒怎麼說話,隻讓下人同曾鈞說話,就是想要看看他的後手。
但到了這霧隐山,見到了這個作證的女修後,曾鈞還是沒什麼變化,所以謝大人也不想等了。
該出手時就出手。
聽到這裡,曾鈞面色駭然,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方才還和他吵架的黃二,這個時候負手,站得瑟縮,臉色青白,不發一言,眼神飄忽就是不肯落到他的身上來。
看來這仁鄉謝家就是不一般,花了點錢就收買了這個小販,剛剛的所作所為,都是放長線、釣大魚。
他中計了,這可不妙。
江春霭站在一旁,也皺了眉頭。
這小厮她記得,同樣姓曾,但是這個姓卻是他後來才改的,是因為他家三代人,都曾在山上勤勤懇懇地服侍了曾鈞,所以曾家人才大發慈悲地賜了這個姓給他。
以後,這個小厮的家人便可以說吃穿不愁了。
柳大人一直注意觀察曾鈞的表情,見他遲遲不說話,又道:“怎麼了,曾少爺,要是不認識,适才就說不認識了吧?現在說不認識,大概是晚了。”
“你和你師妹師出同門,而你又稍大,突然之間帶着我們過來,讓你師妹證明你不在場,這可信嗎?”謝大人慢悠悠地說。
江春霭忽然開口:“閣下若是覺得出了差錯,可以去找掌門,而非在秘境外争吵。此外,您說話不必這麼夾槍帶棒。”
謝大人并沒有搭理她,他不會搭理這個無名無姓的女修。
旋即,他踢了一腳地下跪着的小厮,冷聲道:“曾富得,你來說說吧,說老夫為什麼要把你押解過來。”
“你再不說話的話,你家少爺可連你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他快要不認你了。”
“謝大人,”曾鈞開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主動攬下了責任,“我承認,他确是我的家奴。”
大家一愣,跪在地上的小厮也愣住了。
謝大人:“該你了。”
“是,是,是,大人,”小厮語氣怯懦,甚至不敢擡起眼看曾鈞,“那天是我和您手下人做的交易,把結魄丹賣給了您手下的人……”
曾鈞喉嚨“咕咚”一聲,看向江春霭,發現後者正好也在看着他。
他剛剛隻是讓她咬死了說自己在當值。
江春霭果然就是江春霭,還是單純天真的那個樣子,不僅答應了,就在剛剛,還想着幫他說話。
哪怕是現在,她的眼底還淨是擔憂之色。
真是單純到可笑。他想。
“可是,賣是賣了結魄丹,但丹爐裡面的事,總因為火候或者煉丹者的不同,導緻成品有些差異,我們賣的時候也不知曉究竟會不會有問題……”那小厮顯然是被吓破膽,說話的時候一抽一抽的。
連話都雲裡霧裡,好半天沒有抓到重點。
終于,謝大人惱怒道:“我當時差一點就把你扭送官府,下場可不會比現在輕松。曾得富,老夫再給你一個機會。”
“幾日之前,你從丹房裡面取了丹藥出來害人?現在你家少爺也在,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麼個花……”
江春霭眉心鎖得更深。昨晚之後,她心神俱疲,巴不得找個安靜的地方自己待着,而現在這些人過來,逼得她煩心不已。
她擔憂地看向曾鈞,當真要讓這種人在這裡糾纏嗎?
出乎意料的是,等謝大人說完,先開口的不是小厮,而是曾鈞:“謝大人,我不知您把我的家奴找來是何事。”
“但是,我适才已經承認了,眼下,我還說一遍,這就是我的家奴。”曾鈞道,“這裡乃是秘境,久在這裡,于理不合。”
在站的人都呆住了——曾師兄此刻承認這是他的家奴,不就多多少少有些攬下罪責的意思了嗎?
這仁川謝氏兇之又兇,惹上了,那可是麻煩事。
曾鈞說完,他便想要去拉地上的小厮,小厮低低地垂着頭,透過一绺一绺的頭發,和曾鈞對了個視線。
手還沒徹底搭上,謝大人卻用了一道劍氣把人彈開。
他厲聲道:“别想走。”
江春霭猛然想拔劍,卻被師兄的一記眼光提醒了。
讓她别動。
***
謝大人不依不饒,非要小厮說事。
曾鈞動彈不得便和顔悅色道:“謝大人,還請您稍安勿躁,這小厮從記事起就侍奉我,沒讀過書,啥也不懂,讓他說話是說不清楚的……而且他一個人,不敢做這種事。”
“是我管教無方,您侄兒出了什麼事,盡可以來同在下商議,”曾鈞面上又挂上了平和的笑意,“不管是怎樣的賠償,在下都會盡力。”
謝大人旁邊站了個高挑的女子,聞言不爽:“賠?你賠得起麼?把你這條賤命賠上,都不夠我們家少主!”
少主那可是謝家嫡脈,至尊至貴,豈是他一句輕飄飄的“賠償”就帶過了的?這事要是沒說法鬧大了,他們家恐怕要聯合孟陵找明雪宗的麻煩!
曾鈞語氣很是堅定:“在下定會盡力而為。”
氣氛陷入了詭谲的沉默中。
江春霭隻覺頭昏腦脹,鐘情引的效果還沒退去。眼下的事,大概與她無關吧?
曾師兄雖然有些時候偷懶,但還是個好人,看他現在願意為家奴承擔責任的樣子就知道了。
靜默間,一直跪在地上的小厮咬牙,大聲道:“少爺,少爺,您别說了,我來說。”
曾鈞詫異:“啊,你說什麼?”
小厮一邊痛哭,一邊膝行到曾鈞的膝蓋處,哭道:“少爺,是小的心術不正,因為您每次給我交易的機會很少,限制又多,我就動了歪心思,自己過來,找上山中的修士,這,這……”
說着,他竟然還摸出了一塊錦帕樣式的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