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崖主的話和她的掌風一樣,切實、剛勁,說到做到。
當天晚上,江春霭就着手,給梅聲遲把她的居所裡裡外外都打掃了一遍。
其實梅崖主是個整潔的人,但是架不住思過崖大。
畢竟是第一天來思過崖,而且自己也的确犯了錯,江春霭便想着忍忍也就過了。
一邊打掃,江春霭還在慶幸,因為以前自己很關照同宗同門的修士,這些灑掃的事情本來她不用幹她也幹了,緻使她很熟悉這些活。
不過,她熱衷此道,并不僅僅是因為自己關照同門,還有自己家人的事情。
江春霭家中就她一個小孩,自然也就當起了頂梁柱,大小家務全都包攬。那會兒她還羸弱,而現在成了修士,體态強健不少,做起事來更是得心應手。
或許,這些也就成了她被梅聲遲頻頻欺負的理由。
——“江春霭,今日你有沒有去給我的花澆水?記住,是缬草園的仙露,不是你随随便便去山溝溝裡面接的水,也不是你從其它地方找過來的假露水!”
——“江春霭,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沒有打掃我住的地方?今天記得補上吧。”
——“那個淺色曈的,幾天沒給我做烤雞了呀?我故意不說,你也故意不做是嗎?”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江春霭好脾氣得很,不管這怪老太說什麼,她都會一一照做。
為了去給怪老太的寶貝植物澆水,江春霭還經曆過幾次徹夜不眠。
沒辦法,誰叫梅聲遲輩分高,又是思過崖的崖主呢?
她脾氣再怎麼怪,江春霭也得忍着,但是修士畢竟還是修士,仍有半個凡人之軀,還是得有時序活動。
绯紅的日頭剛剛墜落遠山,江春霭前天守了一個通宵,緊接着也沒找到足夠時間睡覺,太陽下山時,便靠着山壁,閉了下眼睛。
也就,閉了一會會兒的功夫,江春霭隻是看到有些微暖光躍動在眼睫處。
下一刻,暖光便被整個吞噬,
“好你個丫頭騙子,欺負老娘年紀大了,看不見你穿個灰衣服往這邊躲着偷懶!”不知何時,梅聲遲出現在她的面前,絲毫不憐香惜玉地把江春霭的領口揪了起來。
還在睡夢中半夢半醒的江春霭哪裡知道梅崖主來了,又是渾渾噩噩,看清來人後連忙道:“崖、崖主,我,我……”
梅聲遲把嘴巴一扁,道:“我不聽你解釋。”
江春霭汗顔,她知道崖主不會聽她解釋,但是她真的很想給自己辯解一二。她覺得自己在這裡小憩還沒有一炷香的功夫,怎麼就這麼倒黴被發現了呢?
那些來找她換班的師妹師弟們似乎從來都沒有出事過。
果然,這種事情還是要經常做着才行,是嗎?江春霭第一次對這種不老實的事情有了更加深刻的認知。
“是,是徒兒錯了,在這裡偷懶睡覺。”江春霭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您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馬上吩咐我便是。”
不料,這句話又戳到了梅聲遲的不痛快:“哼,别自稱‘徒兒’,你還不夠格。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收過一個徒!”
江春霭聽崖主語氣有緩解的意思,心念一動,便用仰慕的口吻問:“您實力這麼強勁,為什麼不收徒呀?是不是嫌棄收徒麻煩?”
梅聲遲本來想說别的,一聽江春霭先說她實力強勁,愣是将适才想說的話吞了回去,慢吞吞地道:“是啊,就是嫌棄收徒麻煩啊,因為收徒就會遇到白癡、笨蛋。老娘才懶得教她呢。”
“比如說,遇到像你這樣的,我非得讓她在我思過崖幹上幾十年的功夫,磨光她的鈍性子不可!”
江春霭默默地閉上嘴巴,垂下眼睫。
自己的歲數也不小了,心中酸澀滞漲的感覺有,被小人中傷的感覺有,被過往朋友懷疑的感覺有,但是像梅崖主這樣劈頭蓋臉、開門見山罵她蠢的,倒是沒有。
她江春霭好歹也是排行榜上有點名姓的人。
“但是嘛,你畢竟是運氣好,今年第一個接住我一掌的人,這樣吧,今天晚上不需要你做那些雜務了。”梅聲遲突然話鋒一轉,看江春霭淺色的琉璃瞳泛出光亮,她又下意識地補充道,“可沒有說你聰明的意思。”
江春霭好像忽然有些懂梅崖主的說話方式了,于是她以同樣嚴肅的神色,重重地點頭,說道:“是,春霭愚笨。”
梅聲遲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喃喃道:“好嘛,看來陽念的徒兒也不全是傻子。”
江春霭轉身過去,并沒立時聽懂梅聲遲的話,隻看見她嘴角轉瞬即逝的彎弧。
***
梅聲遲今天晚上不打發她做雜務了,把她拉到了一處空地。
江春霭疑惑:“崖主,您帶春霭到這裡來做什麼?”
四周茫茫,空寂無聲,唯有遠處一鈎鐮月,幽幽冷冷地挂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