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在所有大型戰争中退下來的士兵中,她不算最嚴重。
軍區有個讓大家都忌諱頗深的地方,戰後療養院。那裡住着很多精神出現問題的退役老兵。
有個離譜的傳言說,那些精神問題,都是從鬼門關帶回來的毛病。
塗翡沒到那個程度,并對此說法嗤之以鼻。
她隻是精神和身體都需要修養,她的醫生發現了她的情況。她不想進療養院,傷情也夠不上那個标準。
最後在醫生的建議下選擇了轉業。
遠離戰争。
塗翡不是那種會自我折磨的人,她一向信奉車到山前必有路。
所以,在再一次證明她精神确實有問題的攻擊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她沒事人一樣,甚至精神充沛地起了個大早。
早晨五點,伸手不見五指,她邁出了房門。
凜冽的風吹得呼呼作響,冷空氣刺痛了裸露的皮膚,塗翡沒打退堂鼓,搓了搓臉,穿着厚實的軍大衣在院子裡先跑了十圈。
還是不夠暖,活動得不夠開,她在老塗劈柴的空地上擺開架勢,打了套養生拳,等身體徹底熱乎起來,她脫了軍大衣,身着薄襖,再次拉開雙拳,拳風遒勁有力,獵獵生風。
等天邊露出熹微的晨光,她已經出了一身汗。
但她覺得很輕松,腦子也徹底清醒了。
突然轉成文職,她确實不甘心。
但精神問題,連大夫都沒有什麼好辦法。
她能做到的,就是不荒廢一身武藝,把自己虧空的身體養好,既然回家了,就好好孝順老塗。
她甚至不敢想,若她沒回來,這對老塗來說是個多麼殘忍的結果。
相鄰的人家有了開門聲,空氣裡也夾雜起了煙火味。塗翡做完最後的拉伸,搓熱了手和臉,進了屋。
她沒着急洗漱,先把竈燒上,在鍋裡添上水,熱上幹糧。等一會出門買點豆漿豆腐腦,再吃點鹹菜,早飯就解決了。
她和老塗手藝都不算好,老塗的家常菜還湊合,退休之後練出來的,水平相當一般。
塗翡是食堂從小吃到大,根本沒有耳濡目染長輩廚藝的機會。這些年在部隊她倒是學了幾手,就是會的比較極端。
最簡單的她會,比如清湯面;值得端上年夜飯飯桌的,她也會兩道,比如紅燒肉。
至于中間的家常飯菜,水平為零。
所以早餐能買就買吧,反正她手裡的錢票多,就當給家裡省糧了。
城鎮的居民有糧本和副食本,定量分配,無論是買糧,還是肉蛋這樣稀少的副食,都得拿着本到指定的店鋪購買。
她一個月隻有30斤的糧食配額,正常人都吃不飽,更何況她了。
像早餐店、食堂、飯店,這樣的地方隻要票,不用本。
對其他人來說,糧票就是最大的問題,而她糧票充足,隻是有時候有票也買不到好東西。
吃穿就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她出去鍛煉前把爐子燒了起來,上面放了洗臉盆,這會盆裡的水已經特别燙了。她盛些涼水兌上,刷過牙後,她端水回屋,洗了臉擦了一遍身子。
該辦的手續都辦完了,還有兩天假期,她打算去看看朋友。
她有幾個朋友,隻是這兩年斷了聯系。
再就是戰友,還在戰場上的戰友她鞭長莫及,但她以前呆過的連隊、退伍的老班長、她因傷退伍的手下的兵……都要聯系。
信中不宜寫太多,但總要交代一下她還活着。
再給他們寄些特産。
因為要見朋友,塗翡突然在意起了皮囊。她站在鏡子前,摸了摸臉,粗糙。
再看顔色,呵,她現在可以去非洲做卧底任務了。
不知道現在去買雪花膏有沒有用。
很想臨時抱佛腳的塗翡壓根沒意識到,她最大的變化是她瘦掉的幾十斤體重。她是練武的人,看着瘦,實際成年後,她體重最低也沒下過一百二。
在戰場上缺衣少食,後來又重傷,現在她隻有八十多斤,而她是174的高個。臉頰凹陷,雙目突出,身上沒什麼肉,一摸全是骨頭。
糾結半天,她被自己的慫樣逗笑了,不再照鏡子,轉頭在行李裡找出衣物。
塗翡換了内衣褲和線衣線褲,在單襪外還要套了一雙毛線襪。她那大頭鞋不夠暖和。
但要她換成家裡做的棉鞋,她又不樂意。大頭鞋是軍鞋,雖然很硬很沉,但行動起來方便,好用力。
這些是最裡層,然後是棉褲毛衣。白色加厚羊毛衣是買的成品,棉褲是團長家嫂子給做的,知道她要回東北,做得貼身又厚實。
下身再套層軍褲就行了,上身毛衣外要再套一層棉襖,淺綠色的軍棉襖可以直接當外套穿。
她留在家裡的衣服不多,以前她雖不像其他小姑娘那樣活潑,但也喜歡新潮的東西,布拉吉、牛仔布、花裡胡哨的襯衫。
在點火大會上,這些新潮的玩意和封資修的書籍一起被人們扔進了大火裡。她的東西老塗沒扔,都藏在了箱底,但也穿不出去了。
她帶回來的衣服一水的軍綠色。幸好外頭正流行這個,她穿這身不突兀,很體面。
在屋穿這些,出遠門就再穿件大衣,戴上栽絨雷鋒帽。
她看着這身行頭,還算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