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發師一把剃刀,刷刷刷,娴熟地落下一撮撮枯黃的頭發。
修理完成,枯草一樣的頭發重新煥發出了星點生機。
梁玉秋看着成品,啧啧了兩聲:“不錯不錯,很飄逸,挺好看!”
有點像婦聯宣傳畫上那個短發飄揚英姿飒爽的女拖拉機手。
塗翡本來五官就偏英氣,哪怕瘦脫相之後,五官也是好看的,就是有些過分犀利。
這種沒過耳的短發配她的氣質更為和諧,雖然有點不像姑娘了,但也不像之前那般鋒利尖銳得有壓迫感。
要是她再長點肉,能俊哭小姑娘。
塗翡還是得承認,梁女士的審美是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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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過得舒暢,洗過澡後整個人都松快輕盈了。
但晚上塗翡還是被細微的聲音吵醒了,是鄰居進出關門的聲音。
她有些睡不着,幹脆起來給戰友們寫信。今天下午從洗浴中心出來,她和梁玉秋又去了副食品商店,買了不少東西。
晚上回來她就一份份的分裝好了。至于紅腸,那點東西可太少了,一人一口都不夠分的,她送的東西都實惠量大。
有孩子的戰友,就給添點糖果,也算補充營養。
塗翡也不開電燈,隻拿過炕桌擺上,點上汽燈,找出信紙信封,披着件衣服盤坐在桌前寫信。
她的電話本上記了戰友們的聯系電話和地址,但她還沒打電話确認過。
她并不知道能寄出去幾封信,但她每一封都寫得很認真。鋼筆在信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奏出舒緩的曲子。
再睡下,她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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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塗翡保持聯系的戰友不多。
在戰場上遇到的女兵極少,大多數女兵都在戰地醫院服役。
和她一樣的偵察女兵,她能保持聯系的隻有一位。而和男兵相處,除了有過命交情的,她和他們都有些距離。
結果就是這為數不多的戰友,第二天打電話确認地址的時候,能聯系上的隻剩下了五六個了。
各種各樣的原因。
塗翡感受到了來自當前局勢的壓迫感。那是一種見多了生死,培養出來的關于生存的直覺。
想了想,她把多出來的特産分出來一半,打算寄給兩位軍嫂。
沒去境外戰場前,她就是偵察大隊的中隊長了。她任職期間,隊裡犧牲了兩名戰士,一個小隊長,一個士官。
她本來隻打算給兩位軍嫂寄些錢的,缺什麼她們自己買,也省得她們回禮。
剩下的都存進了下屋。
下屋就是在院子裡搭建起來的庫房,除了擋風和室外沒什麼區别,離開化還得有兩個月呢,都壞不了。
下午,梁玉秋又來找塗翡,給她量了尺寸。
但談及梁師傅結婚對象時,被她支支吾吾了過去。
塗翡越發好奇,怎麼,她的革命伴侶就這麼見不得人?
結果兩句調侃,換來梁玉秋兩巴掌。
倆人貓在西屋,将門一關,塗翡才問起其他的朋友。
“李金玲前年嫁去了南江區,你也知道她家的情況,她一直都很少回來。在一個城市,見不了面,也不好寫信,聯系越來越少了。”
李家是塗翡家旁邊後搬來的鄰居,李金玲是李家唯一的女孩,年齡和塗翡差不多,很自然就融入了塗翡的好友圈。
李家有些重男輕女,雖不至于磋磨,但也不重視她。
李金玲和弟弟同級,後來家裡以她學習不好為由,沒供她上高中。
自那之後她就和家裡關系就不樂觀了。
塗翡跟人交往本就有些冷淡,除了梁玉秋這個冤家,她對其他人的來去都接受良好。緣起緣滅,人聚人散,是最平常的事情。
現在似乎因為見過了太多的死亡,對人,她更是有種近乎冷漠的麻木。
她理解那些情感,但她也隻能理解。她已經感受不到朋友們從生命中淡去的惆怅了。
梁玉秋歎了口氣,又談及另一個朋友,低聲道:“周一鵬他爸被下放改造。他跟着去了林場……被看得很嚴,不允許和外界交流。我也不敢聯系他,隻能從公社那邊打聽打聽……他在林場做伐木的活兒。”
在他們這些年紀差不多,玩得來的軸承廠孩子們中,周一鵬是年紀最小的,他們總是把他當成弟弟照顧。
結果最被嬌慣的小弟弟去了林場。
塗翡的心被刺了一下:“他去哪個林場了?”
“倫縣,八一林場。”
接着梁玉秋又說了幾人,結婚的結婚,工作的工作,還有下鄉支援的。這些人和塗翡關系就遠了些,她去當兵後就不怎麼聯系了。
問了一大圈,塗翡隻打算給李金玲去個電話。周一鵬那,她現在無能為力,隻能等以後有機會照顧一下。
至于别人,都在這一片住着,說不準哪天就遇到了。
三天假期塗翡還真沒一天白費,事情都辦利索了。
睡之前,她對新工作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