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父聽見動靜,端着搪瓷杯從卧室出來了:“出去送個人咋送這麼久?下鄉不挺好的,全城那麼多知青都要下鄉,人家都能幹,你憑啥不能幹!”
池步湘心裡煩,這回也不慣着他了:“劉叔今年憑上勞模了,都是爹,你怎麼不能呢?人家爹都能給找到工作,都是爹,你怎麼不能呢? ”
白麗娟坐在火牆跟前,也不參與父子倆的吵架,聽見池步湘倒反天罡的話,嘴角不甚明顯地揚了揚。
池父就沒什麼好脾氣,氣得大罵了幾句髒話,接着訓斥道:“老子那是找不到嗎?那是不能給你找!
咱不能鑽國家的空子,走不該走的後門!你要想找工作,就等招工的時候光明正大和人家一起考!考上了是你的本事!”
池步湘懶得理他,從櫃子上拿起了塗翡送的黃紙包,完好無損。他的東西,那幾個小家夥不敢動。
他走上狹窄的樓梯——上面的閣樓是他的地盤。
看他這德行,池父氣急敗壞:“我沒幫你找工作?你高中畢業那年,我告訴你廠裡要招工,讓你去你不幹,非得去考大學!
學那麼多年,屁用沒有,連個工作都不給分配,奶奶個熊的,還辍學了!”
池步湘爬上閣樓,木闆咣當一聲落下,隔絕了池父的聲音。
閣樓不小,有樓下一半的面積。對他來說很寬裕,就是棚頂有點低,但也不用彎腰。
閣樓一般不住人,因為特别冷,還沒有暖牆。
這是他自己要來的,盡管冬天隻能用鐵皮爐子取暖。
懶得點火,他夾着紙包,一屁股坐在床上,坐了會後整個人向後倒去。攤了一會,他微微擡起上半身,好奇地把紙包拆開,是一包大白兔奶糖。
他抿了抿唇,拿出一顆糖,修長的手指慢慢地扒開糖紙,将乳白色的糖放進了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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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羅胡同24号塗翡,電話!塗翡,電話!塗翡——”
街道盡頭傳呼室的大爺,站在胡同口,敬業地拿着鐵桶大喇叭喊着塗翡的名字,連喊好幾遍。
要不是知道胡同裡有個叫塗翡的警察,這高低以為是土匪進城了呢,把人吓個雞飛狗跳。
塗翡晚上睡眠不好是常态,這會兒陽光暖和,好不容易睡了會。
她硬是從這中氣十足的叫喊聲中,聽出了起床号子的熟悉感。
她趿拉着舊棉鞋,暈頭轉向地走進傳呼室。
電話線那邊傳來池步湘有些失真的聲音:“你要結婚嗎?”
塗翡愣了一下:“和誰?”
“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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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是公社内唯一的大學,而這唯一的大學附近,有公社内唯一的國營飯店。
大學生們雖窮,但遠比普通人更舍得下館子。
塗翡認為,池步湘這個肄業人士把會面地點選在國營飯店,是對學生們的挑釁。
不過,她還是應約了。
比起上午,塗翡穿得随意很多,黑褲子,白毛衣,外面套了個軍用棉襖,連大衣都懶得穿了。
大概不是吃飯的時間,飯店内隻有池步湘一個客人。
他衣着幹淨整潔,米色毛衣的領口露出雪白硬挺的襯衫領。遠遠地看見她來,站在門口接她:“還沒點菜,要吃什麼?”
塗翡走進屋,看着供應闆。
“今天菜這麼好?”
櫃台裡的姑娘搭話:“要開化了,凍的肉得吃。大師傅化了幾塊,煉出來不少葷油!”
這麼好的菜,不點就是吃虧。想都不用想,塗翡道:“鍋包肉和地三鮮,你吃什麼?”
池步湘:“酸菜汆白肉吧!”
櫃台姑娘算好錢和票,池步湘剛要拿錢,塗翡帶着壓迫感的目光看過來,他乖乖停了動作。
行吧,現在他隻是個弟弟。
塗翡付了錢票,回到座位上。池步湘選的是一處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見遠處的江城大學。
動員大會還沒開,學生們一如既往。
待池步湘坐下了,塗翡收回了視線:“你認真的?”
“很認真。”池步湘點點頭。
他慢條斯理地給塗翡倒了一杯水,他問:“你家,需要上門女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