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元祿宗居天下第一山青鸢山上,自三百年前便以除魔衛道為己任,青鸢山靈氣豐富,上山學道的修士年年絡繹不絕,卻不僅僅是沖着元祿宗四大宗門之首的名号,還因為宗門内有位四海聞名的劍仙沈玉衡,和……他的師弟玄卿。
傳言沈玉衡與玄卿曾在元祿宗與魔族大戰頹敗之際力挽狂瀾,戰退群魔,保住了元祿宗的根基,又漸漸将天才弟子青黃不接的元祿宗重新振興。故此元祿宗上下皆尊重敬仰這兩位師兄,每當沈玉衡與玄卿完成任務歸宗之後,便守候在山門前為他們恭賀慶祝。
謝忱望着元祿宗山門前烏泱泱的弟子們,再看看自己手腕上牢不可破的枷鎖,突然有種大難臨頭的預感。
沈玉衡該不會就這樣把他帶回宗門吧!
人類修士與魔修積怨已深,仇恨難解,而謝忱渾身上下一副魔修裝扮不說,眼睛也是血一樣的赤紅——魔修生來就是紅瞳,這是和人修最大的區别。
他要是就這麼跟着沈玉衡進去,估計會和遊街示衆的場景一樣,什麼臭雞蛋爛菜葉全都會砸在他腦袋上,說不定還有人會憤怒地一劍殺了他!
謝忱擡眼看向身前高大冷漠的身影,想要出聲喊住他,唇瓣張開又緩緩合上。
有點害怕。
猶豫好半晌,他終于還是伸出手,輕輕扯住了沈玉衡的衣衫一角,小心翼翼地問,“劍仙大人,你覺得我是不是需要喬裝打扮一下?”
聞言,沈玉衡腳下微頓,回身看他,眸光從謝忱帶着幾分讨好之意的笑臉掠過,緩緩落在那隻扯住自己衣衫的手上,“放手。”
謝忱趕緊松開,唯恐惹了沈玉衡不痛快。
“不需要。”沈玉衡抱劍而立,将他從上到下打量個遍,那紅玉瑚珠般的眼睛無論如何也隐藏不了,就算可以藏,又有何必要?
他是魔修,亦是沈玉衡自魔域帶回來的要犯。
謝忱雖然猜到會被拒絕,但聽到這話還是有些失落。
早知道當初就讓主管給他挑一個正派角色,穿成魔修走在路上人人喊打。
他無奈地歎息一聲,老老實實地跟在沈玉衡身後朝山門走去。
臨近了山門口,那堆烏泱泱的弟子們總算看見了跟在沈玉衡身後的謝忱。
“那是誰,玄卿師兄?”
“不像啊,玄卿師兄從來不會走在沈師兄後面。”
“喲,那眼睛……怎麼像是個魔修!”
“難道沈師兄把楚思佞那魔頭給捉了回來?!”
魔修體質高于凡人,謝忱一字不落地把那些弟子的竊竊私語聽了個真切,頭紮得更低了些。
不要殺他,不要扔臭雞蛋,爛白菜也不要……
“沈師兄!”
山門内人群中冒出個瘦高男人,扒開圍觀的弟子們便朝沈玉衡興高采烈地奔來,走下青階時竟一個不小心踩空,叽裡咕噜地滾了下來。
全場弟子皆寂靜了一瞬,謝忱吃驚地看向滾到他腳邊的男人,感覺渾身都疼,好像滾下來的人是自己似的。
這樣滾下來,不死也半殘了吧!
熟料那人竟然顫顫巍巍地爬了起來,艱難地仰起頭,朝謝忱伸出手,“拉、拉我一把,腳崴了……”
隻是腳崴了麼??
謝忱震撼地望着他,下意識俯下身去扶他起來。
卻聽山門口的弟子們齊聲高喊,“快逃,那不是沈師兄,是魔修啊!”
謝忱心頭一緊,指尖顫抖了瞬,剛想收回手來,卻見腳下的男人努力睜開沾着血的眼睫,勉強看清了謝忱的臉,以及那雙清澈幹淨,又隐隐蘊着一絲擔憂之意的漂亮赤瞳。
男人微微怔恍,心髒好似被一支箭瞬間貫穿般,停止了跳動,緊接着又很快重新蘇醒過來,如同暴風雨來臨般帶來激烈而戰栗的狂跳——好一個我見垂憐的美人,比起玄卿與沈玉衡來竟毫不遜色!
怪不得今早他起床時左眼就一直跳個不停,原來真是有好事在等他,他的春天終于來了。
他輕輕搭上了謝忱的手,猛地從地上爬起來,拍去身上滾下山時沾挂的爛草葉子,恭敬開口,“在下元祿宗唐春安,方才多謝你出手搭救,敢問公子名姓?”
謝忱錯愕地看着唐春安,怎麼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他還以為對方會立刻厭恨嫌棄地瞪着他,甚至抽出劍來捅死他。
沒想到,原來是個知恩圖報的好人呐!
“我叫謝忱,舉手之勞,無足挂齒。”謝忱高興地笑盈盈答他,上山前那擔憂緊張的心情頓時蕩然無存。
“謝忱,好名字。”唐春安握着謝忱的手,目光落在那潔白皓腕上醜陋沉重的枷鎖上,分外可惜地搖了搖頭,“這是哪個混賬幹的,實在折煞美人,阿忱,我這就給你解開……”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被人一腳踹開十米。
沈玉衡冷然地眯了眯眼,一手抓住謝忱拽到身側,“此乃要犯,胡鬧也該有些分寸。”
謝忱吓了一跳,擔心不已地看向唐春安。
剛從山上滾下來,又挨了這麼一腳,還能活麼?
好心人,你一定要堅強,千萬别死啊。
然而不負謝忱所望,唐春安咳出口血,還是爬起來了,咬牙怒視沈玉衡,“師兄,你才應該有些分寸,好懸給我踢死。”
沈玉衡無視他,牽了牽手心的銀鍊,帶着謝忱兀自朝山門走去。
見狀,唐春安也趕緊跟了上來,又換上副谄媚笑容,“師兄别惱我,其實我是特地來祝賀你的,昨夜你傳回宗門的信我們都看了,雖然沒攪黃楚思佞的大婚,但至少捉住了楚思佞的親信,也算大功一件……對了,玄卿師兄呢?”
謝忱悄悄看向沈玉衡。
其實他也想問,玄卿呢?
穿到這個世界都這麼久了,他連任務目标的面還沒見過呢。
沈玉衡說寫了信給玄卿,是不是讓玄卿配合去做其他任務?
聽到唐春安發問,沈玉衡緩緩轉過頭來,平淡開口,“他死了。”
此話一出,謝忱和唐春安登時呆在了原地。
沈玉衡面無表情地盯着他,洞黑幽深的瞳孔泛着點點寒星,“而且,死無全屍。”
謝忱:????
怎麼可能,玄卿可是主角受,主角受死了,出這麼大事怎麼沒人通知他?
唐春安身形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後退半步,腦海裡盡是與玄卿從前相處的點點滴滴,他想起玄卿帶他偷跑下山喝酒,結果回來被沈玉衡按門規差點打斷雙腿,又想起玄卿告訴他有妖族美人比武招親,結果被騙去幫玄卿做任務險些死在妖界。
雖然玄卿平日裡坑害他無數次,可終究是他的師兄,而且玄卿還長得那樣好看,令他絲毫生不出責怪之心。
良久,唐春安沉重地歎息一聲,“我知道了,玄卿師兄的喪事,就由我來替他大辦一場。”
沈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難得出言安慰道,“不必太過隆重,後山尋一塊荒墳即可,這是他的遺願。”
謝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倆,簡直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穿錯書了,劇情未免變得太陌生些,怎麼眨眼間連玄卿的墳地都選好了?!
不可能,玄卿是主角受,整個世界都是基于他和主角攻的戀愛故事而誕生運轉的,玄卿若是死了世界也會随之崩塌,所以沈玉衡一定在撒謊。
小說世界裡的任何事情都必定有其内部的行為邏輯,這是前輩老李告訴給他的生存秘訣。
謝忱直勾勾盯着沈玉衡,試圖看穿沈玉衡的内心想法,可無奈他并不是那麼聰明的設定,看了好半天,隻看出沈玉衡後腦勺長得蠻好看。
奇怪,怎麼有人連後腦勺都好看的。
他正琢磨着,猛一擡頭,後知後覺地發現四周弟子們已經将他們圍了個水洩不通。
人群之中,居然真的有人手持爛白菜和臭雞蛋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