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已近黑,她坐在浴桶裡又泡了好久,等起身時才發覺餓的有些頭暈。
檀禾怕昏倒在湢室,不敢再耽擱,扯過幹燥的帕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而後将柔軟的薄綢寝衣穿在身上。
有腳步聲傳來,沉穩有力,屋門被人從外推開。
檀禾以為是黃雀叫她去用膳,低頭系着腰間絲帶沒有回頭,忙道:“我就快好了,你稍等我一會兒。”
身後并沒有回答。
檀禾疑惑地回頭望去,廊下幾盞長明的琉燈照在他玄色的衣衫上,如碎金浸身,忽明忽暗,更襯得身姿巍峨挺拔。
竟是殿下。
他微垂着眼簾,似在出神。
檀禾差點忘了,她用的還是殿下的湢室,原先的離這兒太遠了,馮公公便在這屋裡又放了個浴桶給她用。
縱使青年呼吸已有一瞬僵滞,檀禾也沒有絲毫察覺,她自顧問:“殿下,你也要沐浴嗎?”
謝清硯淡淡地嗯了聲,隻是有些沙啞。
檀禾哦哦兩聲,随後快速用簪子绾好濕發,抓起衣架上挂着的髒衣服,溫聲道:“我洗好了,這湢室你用吧。”
她臉頰微微泛着薄紅,但謝清硯知道那不是赧然。
衣領松松垮垮交疊着,露出纖細的頸項,整個人被熱氣蒸得嫩生生的,望向他時明眸更為清澈。
謝清硯眼眸低垂,目光中晃入一雙雪白的纖足,他稍稍頓了下,眉頭擰着:“鞋穿好。”
檀禾這才感到腳底發涼,生生停住了動作,又跑回去将鞋穿上。
她朝他歉然一笑:“我忘了,多謝殿下。”
而後從他身旁擦過,抱着衣服走了,頭上還頂着一塊帕巾,一手擦着,衣袖滑落至手肘間,柔軟的小臂上那塊胎記紅得刺眼。
謝清硯不知裡頭是她,畢竟檀禾一從宮中回來,便鑽進了湢室。
如今天已黑,他以為她早便洗好了,湢室裡輕微的動靜是下人在收拾清掃。
謝清硯無法言說在推門的那一刻所帶來的震驚。
滿屋的熱氣裹挾着她身上獨特的藥香撲面而來,讓他一瞬屏息靜氣,一片氤氲的水霧中,檀禾正站在燈影下穿衣。
還未來得及反應,那似軟玉精雕細琢的雪膩肩背在他眼前一瞬碰撞而過,狠狠嵌進眼底。
他隻看了一眼便忙垂下眼簾,卻又見一雙赤足踩在地磚上,發尾水珠一滴一滴地敲落在腳邊。
謝清硯在門口站定了許久,而後才走進去推開窗,冷風灌入,她留下的悶熱淡香逐漸消散,隻剩下隐隐約約的澡豆香。
他微微閉目,站在窗前任風吹過,方才混亂的異狀思緒也漸漸随之清明。
片刻後,馮榮祿備好幹淨的衣裳遞進來,正見浴桶裡半盛着水,地上有些淩亂水迹,而殿下還負手站在窗前,沉眉斂目。
馮榮祿以為他是不高興了,連忙道:“許是檀女郎用過還未來得及收拾,奴婢這就去叫下人來。”
謝清硯終于轉身行至湯池旁解衣,沉聲道:“不用,待孤洗完一道再收拾。”
甫一踩進湯池,四方八方的熱水朝他湧來,灼得人心底燥熱。
謝清硯頓時有些不耐,對馮榮祿吩咐道:“明日讓人不必将水燒得這般燙。”
馮榮祿剛放下衣服,撓了撓頭,心底疑惑,這水溫不是和往常一樣嗎,何時有燒熱過?
“是。”馮榮祿卻還是應了一聲,然後掩好門退出去。
湢室裡重又恢複岑寂。
謝清硯閉目靠在池壁,氣息沉靜,神色如舊。
他緩緩睜開雙眼,微偏頭,看向不遠處地磚上的那灘水漬,幹淨的地面還留有她的幾個腳印,很小,甚至還不及他手掌大。
許久,池裡的水溫依舊不見有絲毫退卻,甚至愈來愈熱之勢。
沒過一會兒,謝清硯草草洗了番,便起身上岸。
當夜,謝清硯做了個夢。
還是這間悶熱的湢室。
面容精緻的少女坐在池邊,正對着他,
她勾着兩條細腿,未着绫襪的足尖在湯池裡晃來晃去,蕩起一圈圈繁複的漣漪。
那漣漪層層泛開,一下一下向他蕩來。
謝清硯神色微動,掃了她一眼。
她歪着腦袋,直勾勾地盯着他,那雙烏潤清亮的眸裡帶着狡黠笑意。
而後,她突然朝他遊過來,像極了他書案上水盂的魚兒,輕盈靈動。
濕熱的氣息拂在他耳畔,如精魅般呵氣如蘭:“殿下。”
謝清硯一瞬清醒,睜目凝視着簾帳頂錯綜繁麗的雲紋。
燈架上的燭火靜靜照着,映的那雲紋一如漾開的漣漪般。
落針可聞的寝殿内隻餘他沉重的呼吸聲,以及一下快過一下的心跳。
是夢。
可夢裡的人和聲音,謝清硯再是清楚不過。
是檀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