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魚自知理虧,低眉垂眼地道歉。頭頂處傳來一聲不鹹不淡的冷哼,以示不屑。
危機已然散去,池魚這才有精力分心去注意其他事情。她和楚聞年此刻正站在血泊中間,放眼望去,十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荒地上。
幽深的夜色吞噬掉了奪目的顔色,唯留下片片暈染不開的暗紅,像一條萬鬼行過的黃泉。
周遭枯樹林立,蕭瑟寒風嗚咽不斷,将錯綜繁雜的樹枝吹得吱吱怪叫。此處情景,定然不是在城内,而是郊外。
池魚後知後覺,下意識去尋找馬夫的身影。
“别看了,”楚聞年随手摸了一把下颚,粘稠的觸感令他俊眉擰起,“逃跑的時候被我一劍給斬了。”
腦袋也不知道滾到哪去了。
說到這,他毫不留情地譏諷:“顧淵派人整日看着你,結果卻是引狼入室,派了一個别家的賊。”
此處沒有清醒的第三人,楚聞年直呼太子名諱,說起話來毫無顧忌。池魚隻當沒聽見,她現在隻關心是誰要殺她。
池魚躊躇道:“世子知道這賊是哪家的人?”
“大概知道。”楚聞年回答得幹脆。
池魚擡眼看他,抿了抿唇。
“我可不是顧淵,不吃你這套,”楚聞年抱臂冷笑,“你隻需要告訴我——憑什麼?”
适才這女人拿他擋刀,還借機暗算他的場景還曆曆在目,這會兒竟然還有臉問他問題。
思及此,楚聞年臉色更臭了。他不耐煩地錯開視線,擡步就要往别處走,卻是忘了自己手腕上的布條,身後的池魚被他往前用力一帶,毫無防備地摔了出去。
楚聞年反應迅速,在池魚摔倒之前,一把摟住她的細腰,将人撈了回來,兩人的距離再次近在咫尺。
四目相視,一滴血順着楚聞年鋒利的下颚角無聲墜落,輕輕砸在池魚蒼白的面頰,綻開一朵嬌小紅花。
可惜芳華轉瞬即逝,化為一道另類淚痕。
楚聞年不知想到了什麼,恍惚一瞬,忽然松開手,往後退了半步,神色晦暗不明,在夜幕中看不真切。
池魚悶哼一聲,額頭冷汗滲出。
楚聞年按耐不住地煩躁:“又怎麼了?”
“崴到了腳,”池魚想了想,又輕輕補充了一句,“就剛才。”
楚聞年:“……”
這是怪他的意思?
楚聞年視線下垂,落到綁在兩人手腕的布條上,心底有些後悔這麼做了。這人看着嬌嬌弱弱,暗算起人卻是毫不留情。他如今中了她的毒,自然怕她再耍什麼花招,所以出此下策,将人綁在身邊,也安心些。
誰曾想,這一舉動竟是給他自己添了麻煩。
意識到這一點,楚聞年不禁擰起眉,想了想,索性掏出匕首割斷這累贅布條,出聲詢問:“自己能走嗎?”
池魚緩緩搖頭,如實相告:“有些困難。”
楚聞年睨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錯覺,池魚從這份冷漠裡察覺到一絲絲幽怨。她微微一愣,回想起剛才種種,那點殘留的愧疚再次湧上心頭。
她猶豫着,正準備說些什麼來挽回上一句話的真實用意,卻見身前的楚聞年忽然蹲下身,嗓音冷沉:“上來。”
池魚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她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穩穩地趴在了楚聞年寬健的後背。
一股暖意順着兩人緊緊相貼的地方悄然散開,驅散了寒夜的冷。記憶中,池魚從未和顧淵以外的男人有過如此親密的舉動,不安、羞愧、驚訝……紛雜的情緒輪番在她眼底呈現,最終化為一句極輕的“謝謝”。
她不是不識好歹的人。
而同時,她也幾乎可以确定下來,楚聞年對她沒有惡意。
弄清楚這一點,池魚心中的警戒慢慢消散,窘迫和愧疚占據了頂峰。她垂下長睫,一縷月輝描摹着那抹卷翹的弧度,顯得恬靜溫柔。
“這毒隻要在三個時辰内服下解藥就不會有事,”池魚輕聲解釋,“世子且放心,等我們安然進了城,我會把解藥給你。”
說來也巧,池魚本沒有随身攜帶解藥的習慣,唯獨今晚是個例外。這金簪上的毒她剛研制出來不久,解藥也是近幾日才配出的,一毒一藥,都裝在相同的白瓷瓶中。今日她出來得匆忙,弄混了兩者,誤将解藥當成了毒藥。
楚聞年擡步的動作一頓:“解藥在你身上?”
池魚心底的警惕隐隐又有冒出頭的趨勢,她瞥了一眼楚聞年的側顔,從容地編織一個謊言:“除了解藥,我身上還有其他三種和它模樣一般的毒藥,世子可要自己試着找找?”
楚聞年:“……”
好歹毒的女人。
池魚聲音又軟了下來,轉移話題:“世子心善,我侍女還在馬車内,不知——”
話還沒說完,就被楚聞年不耐煩地打斷:“你就是上天派來麻煩我的。”
池魚不吭聲了。
楚聞年不滿:“幫了你這麼多,說幾句都不成?”
“當然可以,”池魚道,“救命之恩重于泰山,世子救我,我卻……世子心底不痛快也是應該的,隻是我那小侍女自幼便被父母賣為家奴,原本被選到東宮裡做活,應該是因禍得福的差事,卻不料受我拖累……”
“行了,她不會有事。”
楚聞年聽不下去了,他不清楚這番話幾分真幾分假,也懶的知道:“救你之前我已經用法子通知了溫侍郎,稍後他就會趕過來。”
池魚還要在說些什麼,剛開了頭,就被楚聞年惡狠狠地堵了回去:“再多話,就把你扔在這等死。”
池魚:“……”
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既然你的人會來,為何還要多此一舉背我行走?我們就呆在原處等候,不行嗎?”
楚聞年面無表情:“你要是想和屍堆待在一處,我也沒意見。”
池魚一怔,神情讷讷。
楚聞年穩步行至一處背風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