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魚慌忙松手,從他背上躍下,雖然刻意放輕了動作,但雙腳落地時,她還是疼得唇瓣發顫。
楚聞年察覺到了她的異常,偏偏還要湊過去幸災樂禍一番:“怎麼了,程姑娘?可是腳踝又痛了?需不需要我多此一舉替你揉揉?”
池魚雙頰染上一層薄紅,又羞又惱,借着朦胧夜色作為遮掩,瞪了楚聞年一眼。之後,無論楚聞年如何挑釁,她都裝聾作啞,不再理會他分毫。
夜色愈深,林間裡時不時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月光裹着秋寒,在池魚薄氅上附上一層霜冷,她強忍着喉間密密麻麻的癢意,兩手縮在寬大的袖間阻隔外界的寒氣。
楚聞年則掏出方帕,慢條斯理地擦拭着臉上殘留的血迹,末了,随手扔到池魚懷中。
池魚沒動。
楚聞年掃過她面頰上沾染的那道血痕,言簡意赅:“我身上隻帶了這一個。”
池魚輕聲道謝,卻隻是把那方帕子疊好,放置一邊。
楚聞年也沒管她。
愛用不用。
兩人在背風處等了沒一會兒,有車軸滾動的聲音由遠及近,打破了這份沉默。溫賀跳下馬車,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片刻,這才快步走到池魚面前,把手中的袖爐遞了過去,笑呵呵地緩和氣氛:“程姑娘,又見面了。”
今日傍晚,池魚從九重仙離開後沒多久,他和楚聞年也相繼道别。他要回刑部處理事務,楚聞年則是要出城替五皇子顧容瑾辦些事情。誰曾想,他前腳剛邁進刑部的政事房,後腳就有人匆匆跑來禀報,并送來他和楚聞年特制的鳴镝。
溫賀問清楚發現這鳴镝的大概方位,當即就從刑部往城外趕,連身上的官服都沒來得及換下。鳴镝一事完全屬于意料之外,所以溫賀絞盡腦汁也猜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了避人耳目,他沒選擇騎快馬,而是帶着幾個心腹,乘坐馬車趕了過來。
在看到池魚和滿地屍體的瞬間,溫賀便意識到自己的這個選擇是選對了,也大概能猜出事情的始末。
溫賀似笑非笑地瞟了楚聞年一眼,維持着表面的從容,命人放好腳凳,好方便池魚坐上馬車。
隻不過溫賀并不清楚池魚崴腳一事,礙于他所帶的仆從都是男子,所以并未命人去攙扶池魚。
直到溫賀瞧見池魚别扭的走路姿勢,以及那蒼白無色的小臉,才恍然大悟。他下意識去看楚聞年,卻見這人一臉與我無關的淡漠,抱臂而觀,冷眼瞧着池魚艱難移動,絲毫沒有去幫忙的意思。
溫賀在心裡白了楚聞年一眼,救都救了,還裝什麼呢?
他猶豫片刻,上前詢問:“程姑娘,可需要我搭把手?”
池魚動了動唇,正要婉言拒絕,卻被楚聞年搶先一步。隻聽他陰陽怪氣道:“程姑娘身殘志堅,何須你多此一舉。有這閑工夫,趕緊帶着你的人處理處理這些屍體。”
池魚抿緊唇瓣,不理他。
楚聞年身高腿長,幾步就掠過池魚,輕巧地坐上馬車,隻留給外面的人一個潇灑肆意的背影。
溫賀讪笑道:“程姑娘别介意,世子他隻是脾氣不好,并無惡意。”
池魚淡淡一笑:“我知道。”
話落,她又同溫賀說了春莺的安危問題,得到溫賀的保證後,她才繼續往前走,一邊抓着車廂穩住身體,一邊忍痛踩着腳凳。
車簾倏地被人一把掀開,楚聞年從裡面探出半張臉,垂眼打量着池魚破爛裙擺下的繡花鞋,俊眉微揚:“看着怪疼的。”
池魚:“……”
她努力維持着此刻的溫婉,神情平靜:“也就一般吧,總歸用不着旁人多此一舉地幫忙。”
一語未盡,一陣涼風拂面而過,車簾重新垂落。
等池魚靠着自己的耐力坐到車廂内,身上穿的裡衣早已被汗水浸濕,黏附在肌膚之上。她借着裙擺的遮掩,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腳踝,心裡大概對傷勢有了一個底。
楚聞年屈指敲了幾下桌案:“解藥。”
池魚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褐色藥丸。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她還特地将它們都遞到楚聞年面前,讓他先選。
楚聞年卻連眼皮都沒擡,對池魚表示的自證無動于衷。他倚靠着車壁,神情不變:“各分成兩半,你我各取其中一半。”
池魚有些啞然,卻也照做。
楚聞年這才肯接過藥丸,等他确定池魚吃下後毫無異常,慢悠悠地将兩半藥丸扔進嘴裡,彌漫在舌尖的苦澀頓時令他擰緊了眉心。
池魚察覺到他想吐出來,溫聲提醒:“世子,我此行隻帶了這兩顆解藥。”
楚聞年黑着臉,咽了回去。
他瞄了幾眼池魚毫無異樣的臉色,忍不住問:“你不嫌苦?”
池魚輕聲解釋:“習慣了。”
楚聞年恍然。
他差點忘了,這人是個藥罐子。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相互嫌棄,一路無話,直到馬車緩緩在東宮的大門前停下。
楚聞年耳力遠勝常人,馬車停下的瞬間,他便察覺到有陣淩亂的腳步正在往這裡趕來。楚聞年掀起車簾一角,往外看了眼。
果不其然,顧淵的身影出現在朱紅大門前。
坐在對面的池魚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楚聞年明顯感到她忽然有些不安,在她起身之前,他故意伸手拽住車簾,擋住了她的去路。
池魚擡眼,眸中蘊藏薄怒。
楚聞年視若無睹,他直直地盯着池魚,眼神意味深長:“程姑娘,天大地大,唯有上京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楚聞年說這話時的聲音很輕,乍一聽,有種纏綿悱恻的溫柔。沒由來的,池魚感到一陣心煩意亂。
馬車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兩人聽見顧淵的聲音。
“小魚,還不下來?”
楚聞年松了手,低聲道:“你好自為之。”
恰好同一時間,車簾被人從外面掀開。寒風一股腦地湧進,池魚忍不住打了一個冷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