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感知是從市一中轉來澎楊的,父母工作調回主城區,他也跟着從可以寄宿的市一中轉了出來。
論師資和升學率,澎楊中學在H市暫時還是遙遙領先。
他們家出過一個狀元,所以接下來的小孩理應試着踩踩狀元的腳印。
人并不能算百分百的離群動物。來澎楊之前,他對陌生環境産生過忐忑,也對自己是否合群感到不安。
第一天遇見傅集思,沒什麼特别,但拍拍椅背的那句“坐啊”,莫名像某種可持續性的種子深根播下。
高二沒有晚自習,放了學後會有很多人留下來自習。
自習并不強制,有人多留一節課的時間,就有人在此基礎上再多留半節課。
下午上完三節課,再多留一節自習。鈴聲響時,陳感知仰了仰脖子,舒緩低頭久後的酸脹。
他轉頭看,傅集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溜走了,一點聲音都沒有,椅子悄悄推進課桌,倒是擺的整齊。
目光掃過她桌面的幾本書,也許是走得匆忙又輕手輕腳,幾本書角卷起折頁,錯落地疊放着。
陳感知忍了五秒。五秒後,還是伸手去幫她弄平書頁折角再把書擺好。
角對着角,一本一本放上去,大本在下,小本在上。
做完這些,他才收拾東西離開教室。
秋天,銀杏葉子邊緣開始泛黃,風輕輕一吹,樹枝晃動,掉下來成片成片。
陳感知推着自行車,走在枝桠下。學生們自主錯峰放學,讓此時的校門口顯得空曠。
附近的24小時營業便利店開開合合,不停有人進出,再走幾步路就到公交車站,背着書包的同學匆匆路過他,向剛停靠的358路招手,示意司機等等。
公交車前門也開開關關,上了一批人,找到位置落座,然後駛出了公交車停靠車位。
陳感知看到傅集思很意外。
她沒上車,背着書包望着公交車緩緩彙入主路的影子,有點出神。
陳感知将自行車停靠路邊,走到她身後,拍了拍她肩膀。
她像啟動應激反應的兔子,身體顫動一下,好像渾身的毛都被吓得豎了起來。
忙亂轉身時,左腳絆到右腳,生硬地往前撲去。
傅集思閉上眼睛,把手護在身前。
幸好有手裡的東西可以做倒地時的緩沖,才不至于讓她狼狽地臉朝地面。
隻是,想法和實際有點偏差。她沒有倒在地上,而是不偏不倚地撲進了一個男生懷裡。
青春期的少年,手臂微張,胸膛寬闊,校服上還有好聞的洗衣液味道,還混着……她手裡這塊黑森林蛋糕的甜味。
陳感知立馬舉高手臂,後放遠離傅集思的身體。他低頭看去,她擡頭對視,見是熟人,立馬變臉從苦笑到谄笑。
傅集思嘴角還挂着黑色面包碎屑,看上去滑稽得很。
她說:“嗨……”
維持着蛋糕與他校服接觸的動作,陳感知接應她的招呼,也“嗨”了一聲,“起來吧。”
“哦!”傅集思借力站穩左腳右腳,再小心翼翼地把那塊黑森林蛋糕從他的校服上扒回盒子裡,一邊扒一邊偷看陳感知的表情,惡人先告狀一般說:“陳感知,你怎麼走路沒聲音的?”
“你怎麼原地轉身都能摔倒?”他反問,“平底足嗎?”
“喂!”她沒壓住分貝大喊。
“好啦,”他笑一笑,拉拉衣服下擺,看向她手裡的蛋糕,“你的蛋糕還能吃嗎?”
“能吧。”傅集思看着他校服胸前的一大片黑色印迹,還帶着夾心白色奶油,指了指說:“那個……不好意思啊。”
陳感知逗她,脫口說:“有關系。”
傅集思愣住:“啊?”
“蛋糕沾到了我的校服,有關系。”
“那怎麼辦嘛!”小女生的撒嬌耍賴,她運用的得心應手,将問題又抛了回去。
陳感知看她反應,好像意外解鎖了傅集思的慌亂一面,翹起嘴角再次将問題抛給她:“你說怎麼辦?”
她蓋好蛋糕盒子,裝進挂在手腕上的袋子裡,扯起沾了黑色的那片布料看了看,無奈說:“能怎麼辦,隻能幫你洗幹淨了。”
他還算滿意地點點頭,作勢要脫外套,忙被傅集思按住了手,“等等等等,你現在脫給我我也沒辦法洗!”
“那……”
“明天!”她說,“我明天幫你洗,保證會洗幹淨。你還要回家呢,脫了衣服可别路上凍到了!”
“明天?”陳感知尾音上調,語氣詢問。
傅集思堅定點頭:“對!”
“明天不行。”他撥開傅集思的手,管自己拉下拉鍊。
他手指撥弄拉鍊,凹槽一格一格分開,從小V再到深V,最後到校服外套完全敞開。
傅集思思緒發散,看得難為情,别開眼望向站台外的秋景,擦了擦自己的鼻子,“陳感知,你别真脫了啊,這天還挺冷的。”
耳邊窸窸窣窣,餘光裡能瞄到他脫了兩隻袖子,然後舉起整件衣服自習端詳了幾秒那塊黑森林污漬。傅集思還在遊說:“陳感知,聽到沒有,污漬事小,感冒事大。”
“嗯。”
“那你是聽到咯?聽到了就趕緊把衣服穿上,我怕你感冒了賴我,我——”
呼啦一聲,那件剛脫下的校服被蓋在她的頭頂,止住了她的七嘴八舌。
清新的洗衣液味道萦繞鼻尖,溫熱感流動在臉頰邊,這是件新鮮的、剛脫下的校服。
傅集思确認。
她頂着校服将臉轉回去,像對着個苦口婆心但不聽勸的壞小子,“我會給你洗的!”
“要今天洗,”他穿着短袖校服站在站台,在這種不穩定的天氣裡,不僅顯得清爽,還顯得凍人,他對傅集思說:“明天洗你的蛋糕就要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