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他背影,光圈貼住肩膀,讓那些圍繞着他的漂浮顆粒都顯了形。
這個畫面,像一張老照片,噪點拉滿,清晰度沒那麼精準,似乎鏡頭捕捉都有些模糊。
是好看的。
但是落進傅集思眼裡,也隻有好看。
她反應過來,掙開陳感知的手,“我自己走。”
其實她想說陳感知又能好到哪裡去。
他們并排走在校園裡,聽校長細數曆年榮譽,手指向花花草草介紹什麼品種什麼年齡。下課鈴一響,湧出教室的高中生們像上了岸的魚,不停撲騰。
陳感知說:“學校好像一直沒變。”
傅集思看他一眼,淡淡“嗯”了一聲。
“但你變了好多,集思。”
“是嗎。”這大概是有心人都能看出來的變化,傅集思沒反駁,問他:“哪裡變了?”
“不活潑了。”
“成年了,不需要那麼多活潑。”
一句話,睹得陳感知啞然。他腳步半頓停住,她意識到後側頭回看問怎麼了,他又跟了上去。
那半步,像橫亘其間失去聯系的好幾年。
可誰都沒察覺,誰都沒說。
一路晃到南門那塊空地,早就準備好的橫幅被拉開。傅集思拉住單邊走遠,計劃做個合格的背景闆和工具人,沒想到陳感知非要走過來站她旁邊。
主角挨着這個場面裡的配角,傅集思啧他,拿橫幅擋住手臂推他去C位。
他非但不從,還主張自己不是主角。
好聽的話張口就來,校長和其他領導也就不再勉強,各自分配去了陳一聞兩邊。
校内社團随機抓來愛好攝影的學生,對着鏡頭裡倒數“三、二、一”。
秋日晴空下,陳感知的肩膀傾斜一寸,靠近旁邊的傅集思,他們被定格在數碼相機裡。
表情正經,笑得嚴肅。
後來那張照片被發到全校教職工的大群裡,不是主角就自然無人在意,反倒是有幾個老師跳出來認領曾經教過陳一聞。
傅集思點開照片,放大角落裡的自己和陳感知,統一的淺色着裝,牽着紅色橫幅,背景是牆皮快要脫落的教學樓走廊。
怎麼看都不像是校友回家捐樓,反而像富家子弟下鄉扶貧做貢獻。
她這時候才不高不低地牽起嘴角,笑出了聲音。
工作清閑時,陳老師從外面回來總見她對着盆植物發呆,左右看看人不多,于是問她:“傅老師,今天沒和陳設計師看場地去嗎?”
“啊?”傅集思放下拖着下巴的手,摁滅了手機,越過電腦屏幕和陳老師說話,“這麼點地方,應該不用每天陪着看的吧。”
陳老師一聳肩,把手掌攏在嘴邊,用氣音說悄悄話:“我聽說是他們家自産自捐,樓名啊布局啊甚至幾層樓啊,我們都沒有話語權的,早在計劃遞過來前就訂好了。”
傅集思問:“你怎麼知道?”
她音量太過正常,語氣正經得像在讨論工作,于是忙被陳老師手掌比劃着壓低音量。
聲音同樣變為氣音,她把頭挪過去一點,又問:“你怎麼知道?”
陳老師做了個嘴拉拉鍊的動作,指了指門外,示意傅集思出來。
聚衆八卦這種事,傅集思還是第一次參與,雖然加上她隻有兩個人。她激動起身,以至于發出了一聲響動,引來其他老師的好奇。
然後拿起水杯,随意笑笑,跟着陳老師出去了。
“陳老師,我來了。”
“别叫我陳老師啦。”陳老師說,“叫我名字呀,你知道我名字的吧,單名一個楠,你叫我楠楠就好,認識這麼久,叫陳老師多見外,是吧集思?”
傅集思沒有天生親熱地本領,此刻隻有兩人的一條小道上,硬着頭皮說:“楠楠……”
“這就對啦,我也是從教務那邊聽說的。”陳楠示意她靠近點,“這個陳一聞呀,某一屆市裡的全科狀元,家裡經商的,幾年前畢業開公司,拉到的全是重點又高級的項目。自己一身本事,家裡再幫一點,這些年賺的滿盆缽體啦!”
陳楠繼續:“還有啊,給澎楊捐樓全是她一個人說了算的,從設計到命名,都用自己團隊的人,說難聽點,誰知道她存什麼心思呀!”
“心思?”
“對呀。”陳楠給她舉例,“比如拿學校建築做跳闆和試驗,做成了,效果可觀,拿着案例去接其他活。”
“還有啊,”她又舉出可能性,“就是市面上那種聯名。他們公司也算小有名氣了,澎楊呢,名氣夠大吧,這樣一來,制造轟炸性信息,雙赢啊雙赢。”
傅集思疑惑:“你怎麼知道?”
陳楠快人快語:“我猜的呀。”
“……”
這時候,陳楠和她拉近距離,用肩膀輕輕一撞,臉上堆起最常見的那種八卦微笑:“集思,那個陳設計師,他是不是……”
話還沒說完呢,忙被傅集思堵住:“不是。别瞎說。”
“我還沒說呢,你怎麼就急着說’不是’了。”
傅集思看時間,假裝要忙,和陳楠說:“回去工作吧,我稿子還沒改完呢。”
陳楠瞥她一眼,對新确認好敵友關系的傅集思扁扁嘴,無奈之下,也隻能說好吧。
星期五下午,一個讓人愉快的時間節點。
陳楠早就收拾好東西準備下班,其他老師不和學生搶出校門時間,她不一樣 ,連化妝包都帶來了,下班前悄悄在廁所畫好全妝,下課鈴一響就風風火火沖了出去。
入職久的老師已經習以為常,并且沒人說什麼。
傅集思把改了好幾遍的稿子交上去,為了防止周末早晨再被打電話催工作這種事發生,有先見之明地在自己的所有to do list上檢查了一遍。
檢查好,沒有疏漏工作,關了電腦準備回去。
出行政樓,偶遇幾個眼熟的學生,和她作别說:“傅老師下星期見!”
“下星期見呀。”她也揮揮手。
保安室裡少了坐着聽收音機的聲音,此刻保安大爺正背着手站在校門邊看魚貫而出的高中生背上小書包回家。
澎楊校門路口容易擁堵,星期五尤甚。
在形形色色的家長車裡,傅集思看見有輛白色奧迪停靠路邊,保安走過去,敲敲駕駛座車門,肢體語言好像在說這裡不能停車。
看不見的那頭降下車窗,交談兩句,保安走開了。
傅集思踱步到門口,總覺得有什麼事忘了,但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直到那輛白色奧迪的主人推門走下來,倚着車門看向停在“澎楊中學”招牌附近的她時,傅集思“啊”了一聲。
她想起來了,今天下班和陳感知約在plus見面。
他說他來接她,她的“别”還沒說完,發出邀約的人已經一錘定音敲定了。
“你站在’澎楊’的校名旁邊等我,我肯定一眼就看到你。”
挂電話前,陳感知是這麼和她說的。
傅集思扭頭去看,不知不覺,怎麼真的走到“澎楊”的校名旁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