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靜衍心裡非常清楚。

姬說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人，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他的身邊，偏偏有與他一模一樣的容貌，任由他在這裡生活下去，或許會給他帶來許多未知的麻煩，是危險的不可控因素，甚至會影響到他正常的人生軌迹。

但……

這些都沒關系。

事實上他如獲至寶。

溫靜衍閉上眼睛，呼出一口氣，感覺到心髒在輕微的顫栗。

他甯願相信，他今天所經曆的是匪夷所思的現實，也不願這是一場荒誕不經的夢。

就當他多年所求。

如願以償。

.

姬說第二天醒的很晚。

可能是突然來到這個世界有點“水土不服”的原因，他整個人都很困倦，一覺睡到了早上九點半。

睜開眼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陽光從窗戶折射進來，溫暖灑落在床上。

姬說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環境，兩秒後才反應過來他已經不在原來的世界，而是一個叫做“現實”的地方。

房間裡有一面大鏡子，比銅鏡照人清楚許多，姬說站在鏡子面前，看着鏡子裡這張妖異、美麗的臉龐，擡起手，慢慢地撫摸過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原來這張臉也不屬于他自己。

溫靜衍已經下樓了，穿着身白色休閑裝，雙腿交疊坐在沙發上，帶着一副無框眼鏡，面前的茶幾上放着一台筆記本電腦。

聽到從身後樓梯傳過來的動靜，他回過頭去，“醒了？來吃個早飯，然後換套衣服，一會兒跟我一起出門。”

一覺醒來，姬說似乎想通了很多事，在溫靜衍面前又變成了初見時那副笑盈盈的、純白又無害的模樣。

他一步一步懶洋洋地從台階上下來，走到溫靜衍的面前，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他的“主人”。

“我昨天從「電視」上看到，你們這裡的人類似乎在早上醒來後會相互問好。”姬說歪頭，“需要我對你說早上好嗎？”

溫靜衍微微挑眉：“嗯，早上好。”

姬說在他對面坐下，看着桌子上的東西，語氣好奇又疑惑，“這是什麼食物？”

“吐司面包，杯子裡面是熱牛奶。”溫靜衍道，“我們這個世界的食物，嘗嘗看？”

姬說咬了一口，口感很軟，還有不知道什麼黏糊糊甜絲絲的流心。

他的“設定”分明是冷血又殘忍的，卻喜歡吃甜食，這個世界的人還真是奇怪。

姬說當然不知道xp這種東西，隻是覺得這兩種設定同時出現在他的身上非常矛盾，也不懂什麼是“反差萌”。

姬說咽下一口面包，想起什麼似的擡頭看着他，道：“我在房間裡看到了一張……畫，上面的人好像是我。”

盡管他跟溫靜衍的臉幾乎一模一樣，但那張“畫”上的穿着明顯不是現代的打扮，很容易區分。

隻是姬說不知道是哪個年齡段的他，他沒有穿過那件衣服的記憶。

溫靜衍思索一下，那個房間好像确實貼着一張海報，是某個粉絲在兩年前送的禮物，是劇組殺青的時候拍的照片。

溫靜衍還沒來得及解釋，就看到對面的姬說單手抵着下巴，戲谑神情看他，“你原來還有把自己挂到牆上觀賞的這種癖好嗎？”

“………”溫靜衍道，“那個東西叫海報，家裡還有很多你的小卡、明信片，這些都是周邊，可以用來收藏的。”

他想了想，又不緊不慢補充道：“我記得，當時那張紅衣下山的海報，一分鐘就賣了八十多萬份。”

姬說：“？”

“也就是說，你可能已經……”

姬說神色冷靜，低下頭又咬了口面包，打斷他：“好了，我要吃早飯了。”

溫靜衍堅持續上話音，“……被不同的人貼在牆上幾十萬次了。”

姬說不可思議“哈”了一聲，“你們現代人的喜好真特别。”

畢竟姬說這個角色的人設在整個影視圈裡也是獨一份兒的特别，再加上“早死白月光“的buff，還有漂亮臉蛋的加持，喜歡他的人真的太多、太多了。

溫靜衍收起玩笑神色，輕聲地對他道：

“姬說，無論你信或不信，在這個世界有很多喜歡、熱愛你的人，我最開始也是因為姬說這個角色才聲名鵲起。我一直……”

我也一直很希望你能在我看不到的世界裡活下去。

姬說本來不想對這樣的話做出什麼反應，這個世界善意與否，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麼區别，畢竟那麼濃重的惡意也經曆過了，再沒有什麼不幸是他不能接受的。

可溫靜衍在看着他。

那種注視感太過明顯，姬說不得不跟他對視，然後愕然發現，溫靜衍的目光幾乎帶着某種溫度的溫情。

“溫情”。

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幾乎讓姬說後頸的汗毛都炸起來了，好像被一隻惡意的手拎住了後頸，一股不适感仿佛像蠱蟲般從小腿爬了上來。

他生硬地移開了目光，似乎那眼神下一秒會變成一把尖銳的利劍紮在他的身上。

溫靜衍沒有繼續說什麼，轉而問：“昨天晚上睡的好嗎？”

姬說低着頭說，“你呢？”

溫靜衍坦然：“我想不會有人見到了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還能安然入睡，尤其我們這個時代可是信奉科學的……你帶來的驚喜和驚吓，二者都有。”

姬說端起牛奶杯子嗅了嗅，然後又放下了，語氣漫不經心，“唔，需要向你說一聲抱歉嗎？我睡的很好。”

溫靜衍想到他在睡夢中也微蹙着的眉眼，不知道這人對于“很好”的定義是怎樣的，半夜不被噩夢驚醒大概就是“很好”了。

二人吃完早飯，溫靜衍帶着他進了自己的衣帽間。

姬說進去以後沉默了半分鐘，對這個世界“頭牌”地位的認知又上升了一個高度。

像溫靜衍這種國民級别的大明星，品牌商的衣服很多都是免費送過來的，一年四季根本穿不完，他的衣帽間比兩個卧室加起來都大，四周衣櫃裡挂了少說一百多套不同風格不同設計的服裝。

琳琅滿目。

溫靜衍：“你可以随意看看，想穿哪一件？”

姬說對衣着沒有什麼要求，畢竟他以前身上就幾條紅色綢帶裹着，能蔽體就行。

但是他不理解現代人為什麼要把“亵褲”穿到外面，簡直有辱斯文。

隻是……不得不說，溫靜衍身上現在這套穿着确實很好看，襯衫西褲，寬肩腿長，腰收的很細，顯得閑适又優雅。

姬說轉頭打量他片刻，突然問，“你為什麼要斷發？”

半路出家過嗎？

溫靜衍忍不住笑了一聲，跟他解釋：“我們這個年代的男士一般都留短發，但是個人的選擇是自由的，你想繼續留長發也沒關系。”

“當時我在演姬說的時候，用的是劇組提供的假發，但是現在看起來假發的質量好像還不錯。”

姬說沒吭聲。

以前在山上的時候都是“父親”為他修剪頭發的，快長到腰間就會剪一次。

想起“父親”……

他的目光一沉，若無其事地把目光再次放到了衣服上。

姬說實在欣賞不來所謂現代人的審美，神情皺皺巴巴地從上面拿了一套下來，暗紅色裡衣，白色「亵褲」，還有一件灰褐色的風衣外套，語氣沒什麼興趣。

“就這樣吧。”

溫靜衍被他的個人審美震驚了半晌，最後還是選擇了尊重姬說的穿衣自由，神情複雜地點了點頭：“……那就先換衣服吧。”

姬說回去換了衣服，那一套單拎出來都非常時髦的“高奢”搭配在一起有股說不出來的荒誕滑稽，全靠上面一張臉撐着。

溫靜衍拿了件跟他顔色相同的大衣，在門口對他招招手。

“過來。”

姬說感覺那像是他從前在山裡招小動物的動作，像誘哄一隻小貓小狗，但還是走了過去。

溫靜衍打開了一個新口罩，将長發别到耳後，将口罩挂到了他的耳朵上。

上面再壓一個黑色鴨舌帽，幾乎擋住了整張臉。

兩個人的體型稍微有些差異，發型也差了許多，就算看到了姬說的眼睛，也不會覺得他們是同一個人。

溫靜衍帶他從電梯出門，打算教給姬說一些生存必備的“常識”，比如“走路要靠右邊走”。

即便他并不知道做這件事是否有意義。

他不知道姬說為什麼會出現，或許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突然又會消失在他的世界。

還是說，把姬說一直放在他的目光所及之處會更好呢？

……或許不需要讓他了解什麼，隻要像菟絲子一樣學會“依附”就好了。

姬說看他腳步慢了下來，猶疑道：“怎麼？”

溫靜衍搖搖頭，溫和地一笑：“沒什麼，走吧。”

昨天回家的一路上天色都已經快黑了，姬說沒有看清附近的環境如何，而此時天光大亮，他終于看到了這座繁華城市的模樣，蔚藍天空一望無際，遠處安靜伫立的高樓、寬闊平坦的公路、車流有如川流不息的長河……

他第一次對這個世界有了實感。

二人慢慢走出小區。

姬說的長發垂落下來，散落在風衣背後，發梢被風微微揚起，看起來綽約又清麗。隻從背影來看，他們竟然像一對異性情人。

在他們身後，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突然從路邊的面包車上開門，鬼鬼祟祟走了下來。

他舉起相機，對着兩人離去的背影咔嚓咔嚓連續拍了幾張照片，然後看着相片裡的畫面，志得意滿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