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直疼痛的内啡肽以及分泌快樂的激素都不見了,艾妮一頭栽倒的時候感覺到了疼痛。
紅頭罩搖動着母親的身軀,在火霧之中尋找退路。
門把手被燒紅,艾妮剛好一頭砸在橫梁上,流出了血,發出了極大的響聲。
這時,紅頭罩才看見了艾妮。
全身破破爛爛,衣服也破碎不堪,滿身鮮血,衣服也全是污漬的艾妮。
她從房頂跌落下來,像是一個破爛的洋娃娃。
紅頭罩在虛幻的夢魇中猛然驚醒——他的裝束也并非是紅綠兩色的羅賓制服,而是紅頭罩、外衣。
不是神奇小子的披風。
艾妮砸下來的瞬間,夢魇制造的噩夢被人為的撕開一條口子,沉浸在悲傷中的人開始理性的審視狀況。
像憑空被潑了一層冷水。
傑森·陶德冷靜了下來,他第一時間奔去艾妮的身邊,語氣粗魯不善,“你怎麼會在這裡!”
艾妮趴在地上,四肢着地。她覺得自己有點像一隻蜥蜴。
紅頭罩的語速很快,幾乎要咬到他自己的舌頭,他把艾妮扶起來,判斷艾妮的傷勢。
“該死……誰對你動這麼重的手!”傑森罵了句粗口,但房間内沒有任何可供固定的東西。
艾妮的額頭還在流血,額頭的血流進了她的眼睛裡,眼前猩紅一片,“沒事的……這是夢……”
艾妮早就習慣了這種疼痛,甚至還有點懷念。
以前,她感覺到痛苦的時候,就會用額頭撞向牆壁,無人知曉她的小動作。
她在隐瞞痛苦這件事情上是天生的高手。
傑森用一塊還沒燒完的布摁住了艾妮的傷口,“别說蠢話。”
夢境、夢境。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傻逼夢魇——他接受過對抗恐懼的訓練,但看見他的親生母親站在房間内的瞬間,他就無法思考了。
那是傑森·陶德與布魯斯·韋恩決裂的開始,也是第二代羅賓與蝙蝠俠分道揚镳的起點。
他被鎖在簡陋狹窄的室内,被小醜虐待緻死。
傑森又發現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盲點。
艾妮的血已經止住,所幸是在夢裡,即便失血再多也不會造成昏迷,她的小臂、頭部都被簡單的布條包紮了一下,讓她看起來更像是個詛咒洋娃娃。
傑森·陶德捉住艾妮的手,他的母親終于從昏迷中醒來,依托着他瑟瑟發抖。
這裡本不應該有第二人。
這場火災、虐待,從頭到尾都隻有他與小醜在這間屋子裡,他的母親從未被火場包圍。
同理,在這裡也不會出現艾妮。
不會出現為他而死的人,死去的隻有傑森·陶德,那個二代羅賓,蝙蝠俠的助手。
在一整片滾燙的火海中,燒紅的金屬與建築發燙發紅,傑森破碎的紅頭罩露出一隻藍色的眼睛,“還能站起來嗎?”
他耐心地問。
艾妮坐在狹小的、斷掉了的橫梁上,她身邊的女性縮着肩膀,看都沒看艾妮一眼,表情擔憂,“我,我還能出去嗎?”
她的聲音傳進艾妮和傑森的耳朵裡。
傑森還記得他親生母親的相貌,也記得小醜借母親之手把他引來這個小屋,但是——他從未和母親有過相處。
現在這個女性所倒映出來的,是她為了求生,而對小醜出賣了情報的、傑森·陶德心中的母親。
在意自己性命以及未來在意得不得了的母親。
艾妮在被燒紅的房子裡面坐着,看着天花闆,橫梁還沒有被燒斷,但眼睛和腿都看不清了,“……”
她沉默良久,目光時不時落在尋找生機的紅頭罩身上,紅頭罩終于在可供攀岩的窗戶尋找到了一絲機會,艾妮凝視着他,突然說,“我不能走了。”
“……”她又停滞了一會兒,眼前的紅色分不清是火焰還是鮮血,“我有點痛。”
傑森·陶德渾身僵直。
猛烈跳動的心髒在瞬間繃緊,他的媽媽、他的親生母親扯着他的手臂,對他說,“我……我知道我這樣做不好,但是他威脅我……!”
“他威脅我,不然我就會暴露……我們都會死……”
女性低聲懇求,“你幫幫我,你知道我們的關系……”
渾身發顫。
金發藍眼的女性與他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緣關系,就像是吸附在植物上的菟絲花,攀爬在牆壁的常春藤。
女性的手生了藤蔓的根,紮進傑森·陶德的手臂裡,血管被根須所侵占,血液變成了樹葉的養分。
艾妮的反應在疼痛中變得遲鈍。
但她覺得,親子關系好像不是這樣的。
周圍又熱又燙,艾妮的臉頰被熏得通紅,朝上的天花闆因為被濃霧所遮掩完全不能用了,而三人高的窗台不借助力量就沒辦法上去。
傑森·陶德減弱了呼吸,他被女性捏住手腕的小臂涼得一塌糊塗,就連身體也沒能抵過心理作用的惡寒。
他轉過頭去,看見艾妮的披肩全是黑色的污漬,她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像飄搖的一縷幽魂,他甩開了女性的手,朝艾妮走去。
“媽媽,”傑森把語氣放緩,讓他的語調變得更加柔和,如同搖曳不定的燭火,“你先上去,我背着她走。”
曾經的羅賓、蝙蝠俠的搭檔,現在的不法分子紅頭罩。
就算失去了訓練、不再接觸原本的環境,但那時光銘刻的印記、或是名為“義警”的勳章,依舊牢牢刻印在他的心髒内。
哪怕心髒已經被荊棘刺得鮮血淋漓。
*
女性在得到答案的瞬間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艾妮覺得因為被灼燒,所以身上的傷口沒有那麼痛了。
密閉的小屋、僅剩的出口,一個傷員,一個柔弱的女性,外加一個不法分子。
艾妮嗅到硫磺還有蠟燭的氣味,夾着混亂的鐵鏽味。她被紅頭罩背了起來,艾妮趴在他的肩膀上,“你受傷了。”
她聞到了很濃的血腥味。
傑森回答得輕描淡寫,“隻不過是夢境。”
用艾妮的話回答艾妮,像是一種以牙還牙。
在咳嗽期間吐出來的殘破内髒,被撬棍打斷的肋骨與肩膀,被沉悶打擊導緻失去了半邊視力的眼睛。
從剛才開始,傑森就隻能看見右眼的東西了。
小屋到另一端的距離并不算長,艾妮突然說,“我像貓。”
她像貓。
像一隻氣若遊絲、半死不活,被抱着走的貓咪。
就像是,她抱着貓咪的屍體的時候,還會幻想,貓咪還會有心跳一樣。艾妮感覺到自己微弱的呼吸聲,但那全部被火焰蓋過去了,除了她無人能感受她的心跳。
傑森的手腕扭曲,側邊鼓起一個碩大的青腫紫包,“對,小姑娘。”他的笑有幾分古怪,“你才是貓。”
……
在這瞬間,傑森确信,艾妮不是虛假的。
他根本沒辦法理解艾妮·基恩的腦回路。
火焰把他的血液燒幹,終于到了最後關頭。
艾妮就連坐着都很困難,傑森擡起手,指向那個還沒被燒紅的金屬窗,“打開,或者撞碎。”
“你想求生,能做到吧?媽媽?”
他咬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