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開在山野的黑店一共七個人,五男二女,在這裡已經開了快兩年了,之所以能這麼久安然無恙,是因為他們有‘眼力見’。
像那種一看就是硬茬惹不起的,亦或是如燕鶴這樣通身貴氣的郎君,他們是不敢放肆的,老老實實做生意,頂多讨幾個賞錢。
要是遇上同姜蟬衣這樣落單的小娘子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郎君,那對于他們而言就是來了大生意。
一包蒙汗藥下去,再醒來人就到了青樓或南風館,那裡頭多的是折磨人的手段,連尋死都不可能,真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等家裡人發現人失蹤報官,一切都晚了。
官府的案子堆成山,無從查證又無權無勢的人口失蹤案個把月就在櫃子上落了灰。
無人知道小娘子小郎君正遭受着怎樣的屈辱折磨,更不會懷疑到一個做‘正經生意’的小小茶棚上。
據老闆也就是這間黑店的頭領大哥稱,這兩年,他們攏共賣了三十來人。
賺了白銀八百餘。
若非燕鶴攔着,姜蟬衣當場就想将他們打死。
“他們死了,被他們賣了的三十來人便永遠也找不到了。”燕鶴語氣沉重道。
也或許,已經找不回來了。
姜蟬衣沉默許久後,一言不發地鑽進黑店内間去找來幾根繩子,将七個人分成兩捆結結實實綁在一起。
她将其中一根繩子交給燕鶴:“走吧。”
“嗯。”燕鶴接過繩子綁在馬背上,與姜蟬衣并行前往粟江。
此處隸屬于粟江城。
一路上,小娘子都緊緊繃着臉。
燕鶴知道她心中難甯也就沒出聲打擾,容她自己消化。
剛出江湖的少年少女多是意氣風發,嫉惡如仇,頭一次見識人世間的腌臜事,難以平複是常情。
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經年後還能保持初心的,寥寥無幾。
馬背後綁着人,怕将人拖死隻能緩緩騎行,用了一個時辰才進粟江城。
一進城門,便引來守城兵衛的注意,攔下了他們。
燕鶴解開繩索,溫淡開口:“我們在栗山腰峰處遇見黑店,正要送他們去衙門,勞煩幾位官爺搭把手。”
城門離衙門并不近,再一路拖過去人怕是要咽氣。
幾位兵衛對視一眼,看了眼早已昏死過去的兩捆人,眉頭緊皺,兵衛隊長呵斥道:“你二人先下馬來!”
光天化日之下拖着人行走,如此行徑,誰知道是不是黑吃黑。
姜蟬衣剛解開繩索,聽得這話看向燕鶴,見他在馬背上巍然不動,她便也穩穩坐着。
“你二人聽見沒有,下馬!”
兵衛隊長見二人無動于衷,臉色一沉拔出刀厲聲喝道。
就在這時,有一個兵衛眼尖的看見了燕鶴腰間露出的玉牌,臉色一變,立刻上前低聲道:“頭,是玉家人。”
兵衛隊長擰了擰眉頭,在下屬的示意下看去。
果然,隻見郎君腰間懸着一塊黃玉金魚玉牌,挂着的是金色穗子。
能挂金色穗子的不是玉家當家人,就是玉家家主的貴客。
他收回視線眼神落在郎君臉上,他見過玉家那位家主,風流倜傥,玉樹臨風,而眼前的郎君龍章鳳姿,天人之貌,半點不遜色那位家主。
這玉家主交朋友也看臉嗎?
兵衛隊長緩緩收起了刀。
玉家不僅僅是皇商,玉家家主身份更是不尋常。
這位家主與京城那位眦睚必報,極其護犢子的小王爺是結拜兄弟,就在去歲,玉家家主被一個不知情的富商揩油,人一封信哭到玉京城,不過半月,那位小王爺就風風火火趕來,親自坐鎮盯着知州大人将那富商的老底掀的幹幹淨淨。
現在人還在牢裡關着。
總之一句話,玉家人不是他們能得罪的。
“抱歉,多有得罪。”
兵衛隊長能屈能伸,拱手道:“我這就将人送去衙門,敢問郎君貴姓?”
衙門需要報案人的名姓存檔。
卻聽燕鶴道:“我們會去衙門。”
兵衛隊長不免有些意外,像這樣的貴人多是事務繁忙,哪有空管這樣的事。
但他自然不敢詢問,應了聲後,就吩咐屬下拉了輛闆車來,将兩捆人原封不動的擡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衙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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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江衙門
“大人,人口失蹤絕非小事。”青年官差正與上官據理力争:“下官剛整理出來,這兩年來,報人口失蹤的案子多達四十九起,下官認為,這絕不尋常。”
知州大人正忙的焦頭爛額,頭也不擡:“所有案子都不尋常,這些案子當時你不都查過,不是沒有找到線索嗎,當時尋不到,如今還能找到不成,沒有新的線索前重新調查豈不是浪費時間?”
“當時被迫放棄是因為人命案和極其緊急的一些案子,可就在半個月前,又有人口失蹤案,下官整理過發現,此案與先前失蹤的三十一樁失蹤案特征相似,都是年輕俊俏的小娘子小郎君,且都是要經過粟江。”青年沉聲道:“大人,下官懷疑,這恐怕涉及人口買賣。”
知州大人筆鋒一頓,總算擡頭,擰眉接過青年整理好的卷宗和畫像。
果然,所有失蹤的少年少女年紀都相仿,且都是一副好相貌。
知州大人看完,神情凝重:“可還有其他線索?”
青年默了默,搖頭:“沒有。”
若是有,他直接便出門去了,哪裡還需來這裡請調人手。
知州大人又看了眼畫像,長長歎了口氣,道:“半個月,若半個月後還沒有任何線索,便不能再将重點放在這上頭。”
衙門的案子多的數都數不過來,不能一直在一個沒有任何線索的案子上耗着。
“是。”
青年正要領命而去,突見有人疾步進來,匆忙行完禮,神情古怪的禀報:“大人,玉家的人送嫌犯來了。”
知州手中筆一顫。
自從那位小王爺在他這兒坐了幾天後,他現在一聽見玉家這兩個字就頭疼!
“來的是誰!”
幾乎同時,青年冷聲:“哪樁案子?”
衙門懸賞告示幾乎未斷,多的是江湖俠客送嫌犯領賞的,并不稀奇。
但玉家人送來的,需慎重對待。
上一個送來的富商,害得衙門上下連軸轉幾天,連口熱茶都沒喝上過!
官差先回知州:“卑職不認識,但佩的是黃玉金魚,挂的金色穗子。”又回青年道:“人口失蹤案。”
知州隻覺眼前一黑。
旁人隻道黃玉金魚金色穗子是玉家當家人或家主貴客,但他确是知曉其中内情的。
黃玉玉制金魚才是玉家當家人玉明澈,而黃玉金制金魚挂金色穗子,不是貴客,是貴人!
玉京城裡的貴人!
至于那金魚是金制的還是玉制的根本不用問,這衙門裡哪個老人沒見過玉明澈,手下人跟了他快五年,既然不認識來人,那金魚就隻能是‘金’做的!
知州悲切的喊了句天老爺後,迅速将筆放下,起身往外迎:“人在哪裡,長什麼模樣?”
菩薩保佑,千萬别是那明親王府的祖宗!
“人在院裡。”
官差形容:“公子容貌無雙,姑娘貌美高挑。”
知州雙腿一軟,差點兒栽在門檻上。
該不是明親王府的公子和姑娘吧!
那可是兩個魔王祖宗啊!
青年眼疾手快的扶住知州,重點卻在案子上:“哪樁失蹤案?”
官差面色複雜道:“三十二樁。”
話落,知州大人身形一晃,失聲:“多少?”
官差與青年一左一右攙着知州,道:“三十二樁。”
青年臉色早已大變。
這兩年特征相符的失蹤案,正是三十二樁!
知州回過神來,聲音顫抖:“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一旦明親王府因此事發難,他烏紗帽保不保另說,性命能保住都是開恩了!
“大人,下官先過去看看?”
青年不知黃玉‘金’魚意味着什麼,心思早已飛到了案子上,請示道。
誰知知州狠狠瞪他一眼,嘴唇哆嗦:“扶本官過去!”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隻要請罪快,說不定能被格外開恩。
青年噤聲,與官差扶着知州往堂中走去,将要到時,知州不死心,又問:“那位公子和姑娘是何年紀?”
官差仔細回想後,道:“公子弱冠之齡,姑娘瞧着應該十六七歲。”
知州提到嗓子眼的心驟然落下,立刻拂開二人攙扶的手,站直了。
公子弱冠與明親王府小公子年紀對不上!王府姑娘還未及笄,也對不上。
菩薩顯靈了!
青年和官差對視一眼,青年無聲指了指腦子。
最近太忙,大人辦案腦子辦壞了?
官差趕緊低下頭。
他眼睛瞎了什麼也沒看見。
一行人穿過遊廊,再繞過壁照,便到了正堂。
知州整理好儀容面帶微笑的迎出去,此時,郎君背對着他,他便先看了眼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