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斂放下刻刀,緩緩起身,氅衣覆下,立影厚重如山。
岚兮上前一步,“殿下若不願去......”
“臨光殿是塊寶地,蒙聖人厚愛,盛情相邀,豈能不去。”
傅斂輕撣了撣袖上的木屑,随手脫下氅衣,一身松快,形體修長似細枝,“岚兮,近日宮裡無事,你撥幾個人去盯着孟府與國公府,若有異動,不必報我,直接拿下。”
“是。”
“喊雲旗過來,幫我挑身新衣。”
......
臨光殿是大明宮的便殿,亦是金貴妃的寝殿,皇帝十分寵愛金貴妃,時常處理完政務便直接去臨光殿用膳,順便就寝。
若問今日後宮還有誰能如金貴妃這般獨得聖恩,也唯有十七年前因難産薨殁的何賢妃了。
臨光殿前,轺車駛來,朱帳搖曳,玉鈴陣陣,兩列率衛悄然無聲随行,看似低調,不失招搖。
少頃,車駕停住,走出一位身着繡銀線雪色襕袍的少年郎君,端是腳步虛浮,雪白大袖輕掩口鼻,傳出陣陣壓抑的咳嗽。
殿前兩側台階高聳,正有兩位年輕郎君正從左側階上往下走,說話間看見階下之人,步子微頓,随即加快腳步往下走,幾步就迎到了太子面前。
“許久未見太子,可還安好?”
開口的郎君較年長,約莫二十年紀,身着雍京時興的翻領胡服,身量高大,相貌端正,隻看他眉目含笑的模樣,便給人如沐春風之感。
他身後跟着的郎君倒是年幼些,容貌俊秀,細眼微挑,不過十五六歲,眉眼間已浮有風流之态,“昶見過太子兄長。”
傅斂輕擡起手,似要回禮,卻忽然掩在唇邊,背脊微躬,咳喘了起來。
病氣浮空,面前兩人皆不着痕迹地退後一步,腳後跟抵在了階面上。
岚兮一邊替主人拍背順氣,一邊騰出空解釋,“許是近來勞累,殿下的咳喘症又犯了,燕王與四皇子莫要見怪。”
燕王揚手表示無妨,“怪道看你氣色較之以往差了許多,聖人也真是......你久居深宮,從未理會過宮外的事,如何曉得這件案子背後的複雜之處,憑白教你憂心操勞。”
傅斂咳過一陣好了些,直起腰,一雙琉璃琥珀似的眼眸淡若幽井,襯着淡青嘴唇與瞧不出絲毫生氣的面色,竟有種陰府病鬼似的悚然之感。
“據斂近日了解,的确如兄長所言,此案背後牽涉複雜之處繁多,聽聞兄長與榮安縣主往日關系親厚,不知眼下......可是想替國公府求情?”
他的眸光一轉,落到燕王身後的人,“還有四皇弟,是欲給孟娘子求情?”
複雜在何處?自然是人情牽扯。
太子問話直白,話裡意思将兩人也牽扯了進來,分明不聞硝煙味,對峙卻已悄無聲息鋪展開。
四皇子傅昶面色驟變,眼底浮出些惱,正要開口,被燕王傅琰輕擡手攔下。
“本王與四郎一同來給阿娘問安,剛巧聖人也在,便多留了會兒,此番能碰上面,不過巧合罷了,還是說太子獨居東宮多年,已不習慣與人打交道了?”
傅斂眉頭微挑,不理他的挑釁,隻詫異地“嗯”了一聲,“聽聞劉昭儀尚在,四皇弟如何入了貴妃名下?”
好一個聽聞,劉昭儀是四皇子生母,自然還活着,隻是不甚受寵。
“你!”傅昶氣得面色鐵青,按捺不住要發作,又被傅琰擋下,一個眼神暗示他冷靜。
“我常進宮向阿娘請安,今日遇見四郎,順道邀他同上臨光殿坐坐,如此而已,不過稀松平常的小事,太子往後該多出東宮看看,省得又生猜疑,徒增誤會。”
傅斂恍然,而後淡淡一笑,“聖人也是這個意思,才将暢園的案子交給斂,都怪斂過分謹慎,險些誤傷了兄長的一番善意,兄長與四皇弟之大度,斂遠不及,可惜聖人方才親口傳召斂至臨光殿用膳,這般阖家歡樂之光景,竟沒留住兄長與四皇弟一道團聚,着實有些偏頗了。”
傅昶聽出他話裡暗含陰陽,終是憋不住火氣,從傅琰後頭搶出身來,“太子這話莫不是懷疑燕王兄長是故意提前離席,好能與你私下碰面說情?”
“未免殃及無辜,斂從不曾輕下斷言。”傅斂輕掃傅昶一眼,好心提醒,“四皇弟慎言。”
俨然在奚落當初傅昶不辨是非就要送時姈去見官的事,傅昶臉色變了幾變,最終掐聲,宛如啞巴。
這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