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郎藏不住驚恐的模樣印在眼底,不禁讓人心情愉悅。
傅斂直起身,恢複溫和語氣,“縣主四處奔走,風頭盡出,攪弄上京翻天覆地,如今這陣風雨也要吹進宮裡來了,敢問縣主,是斂犯下了什麼逆天的過錯,才逼得縣主不惜違背禁令,也要強闖進宮尋聖人問罪,還請明示。”
誰敢指責東宮的罪過,他還知道自己是來找皇帝的。
當真是用最溫和的模樣放出最狠的話,時姈忽感頭發發麻。
這事,好像誤會大了!
她去東市鬧那一場,隻是想借輿論轉移案子重心,逼孟府露出破綻,率先低頭,壓根沒想跟東宮正面糾纏此案,但對方好像誤會了她的用意。
日頭毒辣地曬下來,身上仿佛每個毛孔都在飙汗,時姈不閃不避地直視對方,腦子瘋狂轉動,想尋到一個合适的借口。
然而對視片刻,那雙淺瞳微眯,時姈忽然感到一陣恍惚,随即視線模糊,一陣天旋地轉,軟着身子往地上撲倒。
葭倚驚道:“娘子!”
一雙手臂及時抱住她,眩暈感漸褪,時姈睜開眼,被耀眼的日光刺得眯成了一道縫,模糊的視線裡是葭倚着急的臉龐與一角繡着銀邊雲紋的雪白裙裳。
低啞的聲音模糊傳來,“岚兮,去請藥藏郎過來。”
時姈不安愈甚,一把扯住那角裙裳,眼神向上爬,隔着刺目的日光,那對通透無暇的淺瞳也陷入陰影,勾人神魂之感蕩然無存。
“請殿下聽榮安一言。”
裙裳紋絲未動,時姈咬牙竭力道:“今日是四皇子領榮安入宮的,去的東宮,而非甘露殿。”
情況緊急,她果斷提前把傅昶給賣了。
傅斂垂眸望着被婢女抱在懷裡,仍要伸手緊緊拽住他裙裳下擺的小女郎,面色酡紅,氣喘急促,似是十分難受,可她還是頑強地仰起小臉,盈盈杏眸閃爍着懇切與哀求,像是被獵人逼至絕路的幼獸,弱小卻要不甘掙紮。
“可,殿下不在。”
時姈艱難地喘喘氣,接着說:“聽聞殿下不在東宮,便是去見聖人,因此,榮安去甘露殿......即便有幸見了聖人,也絕非問罪殿下,殿下奉旨斷案,又有何過錯呢。”
傅斂打量她許久,終于緩緩開了口,“許是,偏心的過錯?”
時姈:“......”險些氣得眼前發黑。
這黑心美人果真不好對付,揪着一點說辭便要見縫插針,不動聲色戳人心窩。
她忍不住拽着衣衫越發使勁,宛如洩憤,口中卻急切否認,“不,今日一見殿下,便知一切皆為謠傳,都是榮安之過,使殿下平白擔此污名,榮安想通了,若能求得解脫,願冰釋前嫌,不計前塵恩怨。”
靜默半晌,耳邊仿佛傳來一陣輕笑,又似錯覺,時姈微眯眼,正想仰頭細看那黑心美人的表情,忽覺手中衣料微動,随即一道陰影罩下。
他沒有抽開衣裳,而是順着她的力道微微躬身,宛如低語問,“縣主是想,和解?”
不待時姈點頭,他又道:“可疑點尚未查清,縣主不求真相,舍得和解了?”
時姈心頭一咯噔,忙佯作苦笑道:“非榮安舍得,而是,不得不舍得。殿下當知,我朝先祖以孝治國,聖人更是推崇孝治為國策,榮安自幼在祖父膝下聽訓,縱是素日頑劣,也明些事理,今日一時意氣,焉知不會給來日埋下禍端,陷族親于困境?不說來日,當下已是艱難,興許不等疑點查清,國公府已深陷諸多莫須有的謠傳而不能自救了,殿下,殿下不也如此嗎?”
她頓了頓,有些累地喘着歇了口氣,猜到後邊還有話,傅斂索性撩開下擺,換了個半蹲的舒服姿勢,他動作很輕,以至于那一小塊衣料仍穩穩拽在時姈手裡。
見他這般耐心,時姈連忙往下說:“殿下寬厚,榮安不敢再有所隐瞞,其實當日榮安險些身死暢園湖,是祖父請來妙春君,将榮安從鬼門關拉回,妙春君醫術高絕,祖父有心趁此根治榮安天生頑疾,然而暢園一案尚未解決,榮安實在不忍祖父連同國公府遭人非議,便擅作主張,哀求妙春君替孟娘子醫治臉傷,隻願從此兩清,不再牽連家人,也,不再令殿下為難。”
“這是縣主非要入宮的緣由?”
“正是!”
時姈努力拱起身子,悄悄端詳他的神情,唇線平直,稍顯冷淡,但目光溫和平靜,似含困惑。
經她這番剖心陳情,若認為她就是那個在背後煽動輿論之人,應當不會是這個反應吧?
她難以下判斷,糾結片刻,索性繼續賣慘,“衆生皆苦,唯有自渡。凡事都要偏執到底,傷己,也傷親友,非要榮安活得這般累贅,不如當初就命絕湖底,也好落個清名。”
還挺深明大義。
傅斂還從未如此近地觀察過一位女子,此刻那雙清淺如琉璃鏡的眼眸裡,正清楚地映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