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的丫鬟仆役們起先聽說庶出的那位大小姐就要入宮當娘娘,各自打起了小算盤,欲見風使舵,但後來又得知,這位大小姐封位低,估摸着日後也就是個無恩無寵、老死深宮的命,便也就如往常待之,不鹹不淡,不冷不熱。
顧盈盈位分低,但到底也是正經主子,秀女冊封禮一行,皇家便會派遣宿衛禁軍,前來看護。
大約是老天捉弄,這回來顧府看護的禁軍盡皆是兄長顧群的親近下屬,顧盈盈眼中的老熟人。
顧群在軍中時,有口皆碑,對下屬更是格外親厚,不當值時,常将關系親近的同僚下屬帶回府上飲酒。
大胤朝風氣開放,男女之防并不甚嚴,每回顧群在府上酒宴同僚下屬,顧盈盈便會主動操持,置酒布菜,樂在其中,有時興起,也會同這群禁軍共飲幾杯。
其中有個名喚田凱的禁軍,還曾在醉後戲稱,瞧大小姐這賢惠模樣,不曉得的,還以為是我們頭兒的媳婦。
此話一出,惹得衆人大笑,顧盈盈面紅如煮,斥道,若再胡言,便拿燒酒的碳把你嘴給堵住。
田凱便又玩鬧起來道,頭兒,你家妹子這般兇惡,日後恐怕難嫁出去呀。
另一個名喚史斌的聽了,也笑道,怕什麼,不是還有我們的獨孤嗎?
衆人又大笑起來。
大胤朝的宿衛禁軍裡,七成是貴族子弟,還剩三成則是從民間選拔,貴族子弟倚仗家世得以入内,而平民子弟則全憑本事說話,故而,從民間選出來的侍衛親軍個個武藝超群,其間不少人在江湖上還小有名氣。
史斌口中的“獨孤”,單名一個“野”,便是個平民出生的,且還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如今能在大内當值,全靠己力。
獨孤野為人堅毅,又不喜言談,性子與顧盈盈很是相近,就因這般,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兩人便被醉後的同僚們亂牽紅線。
玩笑開多了,同僚們便還真覺顧盈盈和獨孤野之間有些說不明道不清的幹系,日子一長,連顧群都起了給兩人做媒之意,顧群心知獨孤野雖出身貧寒,但前途決計不可限量,再來,顧盈盈曾也是江湖女子,自也不會過多計較對方家世。
隻是這媒未做成,人倒先沒了。
昔日酒宴好似仍在眼前,可歎物是人非。
顧盈盈不曾想同這群故人再度重逢,已是君臣有别,就算四目相對,也須得立馬移開目光,扮作不識,更不敢多言一句閑話。
……
深夜寂寥,寒月高懸,顧盈盈心中有事,并無睡意,便獨自一人出了閨房,步至庭中,賞了一會兒月,不覺中,到了庭院門前。
這個時候,婢女仆人們全數睡下,但庭院門前依舊立着兩位站崗的禁軍,左側那位生得粗犷,牛眼大鼻,正是田凱,右側那位身姿挺拔,站如松柏,劍眉星目,英姿勃發,隻可惜不論何時,面上都似罩了一層寒霜。
顧盈盈看了良久,朝右側那位道:“獨孤大哥。”
獨孤野面容微變,卻是不答,田凱是個通人情的明眼人,聽到此,便朝顧盈盈道:“西處似有響動,微臣這便去查探。”
顧盈盈微笑謝道:“有勞了。”
田凱離去,再無旁人,顧盈盈又近了一步。
“兄長一離世,獨孤大哥便連故人都不願認了嗎?”
“小主自重。”
“我既然還未入宮,那便是顧府盈盈。”
顧盈盈再近一步,盈盈雙目凝注着獨孤野,猶如漫天星河。
再硬的心腸被這星河淌過也會軟下來。
半晌後,獨孤野道:“倘若你不願入宮,一定有辦法叫自己落選。如果你本就欲入宮,那便當我多言了”
顧盈盈道:“人生在世,有太多不得已為之,就算我不戀榮華富貴,也要為顧家着想。兄長已折,弟妹年幼,還剩個性子沖動的湘兒,入宮成不了事不說,還易牽連家族,此番她被驅逐出宮,便是最好證明。”
獨孤野已然動容,道:“不錯,你有難處,我尊重你的抉擇。”
“多謝。”
“今夜,你定不是想叙舊這麼簡單。”
“獨孤大哥明鑒。”
獨孤野移開目光,道:“說吧,隻要我能做到。”
顧盈盈認真道:“我想在入宮前,再去祭拜一回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