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蓮亭内隻有一人一琴一陣清風。
那人是個年輕男子,一身白衣素袍,青絲隻被一根竹钗所绾,面如冠玉,氣宇出塵,美而不失英氣,俊而不含脂粉,一雙眸子,七分慵懶裡夾着三分溫潤。
此人光是靜坐,不發一言,便讓人覺其兼了潘安之貌,子健之才,孔明之智。
琴聲已停,腳步聲響,男子忽道:“既已聽了許久,何不現身?”
話音落,顧盈盈心神一蕩,久久不能安甯。隻覺男子的聲音像極了故人,卻比故人之聲清朗了幾分。
她朝身後的昭琳使了一個眼色,叫其在原地候着,獨自一人從暗處走了出來。
顧盈盈對男子的身份隐約有了幾分猜測,但觀其打扮,心頭又起疑惑,不敢貿然開口。
男子卻先起身,施了一禮,道:“小主有禮。”
顧盈盈一怔,半晌後,道:“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男子垂首道:“梨園藝人,賤名不值入小主耳。”
顧盈盈瞧了眼四周,見周遭當真無人,問道:“閣下怎會獨自一人在此撫琴?”
男子道:“奴才得陛下傳召入宮奏曲,隻可惜,剛入宮裡,陛下便因有政事相商,回了甘露殿,讓奴才在此候着。”
“如此說來,過不多時,陛下便會至此處。”
男子道:“是也。”
半晌後,他一笑,攜了幾分狡黠之意:“若小主想‘巧遇’君王,不妨便在此候着。”
新秀們入宮已有幾日,但皇帝不曾翻過一人的牌子,故而這些新秀們個個都巴不得能得機遇見君王,好捷足先登,能得首翻恩寵。
此等良機,對于新秀們而言,實乃天賜,放過了委實可惜。
顧盈盈沉吟半晌,輕搖頭道:“究竟是真巧遇,還是假做戲,陛下聖明,定能一眼瞧穿,我還是不要自作聰明為好。”說着,又施一禮,道:“閣下好意,我心領了。”
言罷,顧盈盈便覺此地不宜久留,正欲走。
男子卻又問道:“方才那曲,不知小主可曾聽過?”
顧盈盈停下腳步,面不改色道:“不曾。”
“小主既能入這深宮,想來琴技精湛。”
顧盈盈淡笑道:“略懂一二。”
“不知小主可有何指教之處?”
顧盈盈極少誇人琴技,但這回卻是真心折服:“指教二字如何敢當?剛剛那曲說是天人所奏也不為過,隻不過……”
男子追問道:“隻不過如何?”
顧盈盈道:“古琴在雅,方才那首曲子殺伐之氣委實重了些,恕我直言,此曲若是在禦前奏,恐有些不妥。”
她見男子面色略變,又改口道:“自然,這隻是我一家之言。”
男子微微一笑,道:“多謝小主提點,此曲不過是我一時消遣所為,到了禦前定然不會彈奏此曲。方才那曲名為《江湖笑》,是山水教中一位長老所作,小主可知山水教?”
顧盈盈心神一晃,複歸平靜,道:“恕我久居深閨,孤陋寡聞。”
男子道:“山水教乃江湖上的魔教,教内盡是前朝餘孽。”
顧盈盈故作驚惶,道:“閣下在宮中彈奏如此大逆不道之曲,就不怕掉腦袋嗎?”
男子擡首,對上顧盈盈的雙目,又是一笑:“曲是曲,人是人,若詩詞曲賦皆沾染上了朝政家國,那世上可還有風雅之說?”
聽了這話,顧盈盈極有感觸,道:“若上位者皆如閣下這般想,史書上便不會有這般多的文字獄了。”
言罷,她才發覺男子正直愣愣地瞧着自己,不由秀臉一紅,移開目光,輕咳一聲,問道:“不知閣下是從何處學得此曲的?”心道,《江湖笑》一曲,哪怕是江湖中人都極少知曉,他又怎會彈得如此熟稔?
男子道:“梨園同僚所授。”
顧盈盈還想再問,卻又怕言多必失,惹了此人懷疑,便不再言。
“那我便不叨擾閣下候駕了。”
男子又挽留道:“小主當真不願在此恭候聖駕?”
顧盈盈道:“我宮規還未學好,怕禦前失儀。”
言罷,顧盈盈再不敢留。
昭琳雖藏在暗處,但将二人的對談聽得一清二楚,走遠了幾步,昭琳便小聲道:“奴婢覺得小主還是當留下,好不容易有機會能見皇帝,就這般放過了?”
顧盈盈微笑道:“傻丫頭,若我真留下了,怕是便見不着明日的暖陽了。”
昭琳道:“這是為何?”
“深宮嫔妃和梨園琴師,孤男寡女,花前月下,你說陛下見了,會作何感想?若那琴師再添油加醋地說上幾句,我就算有一百張口也難以辯解了。”
昭琳這才反應過來,捂住小嘴,道:“那琴師想害小主,可……可小主與他又無冤無仇的。”
顧盈盈冷哼道:“人在深宮,身不由己,他與我是無仇,但興許受人指使,也未可知。也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