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檸自然是認出面前的人,溫家最小的兒子——溫時也,溫嶼的小叔。
按照輩分,他與自己父母同輩,她以往見到他,也會跟着溫嶼喊一聲“小叔”,可今天,她的嗓子像是啞了,喉嚨發酸,眼眶泛紅,額頭滾燙。
狼狽。
此刻她隻能用這兩個字形容自己。
這二十二年,她從未像現在這般狼狽過。
她握着他的長柄傘,手指縮緊,長睫輕眨,斂了斂情緒。
燈光昏暗,空氣潮濕,寒氣直往骨子裡蔓延。
男人修長的手指,替她攏了攏西服領口,他的眉眼輕垂,薄唇緊抿。
離得近,許樂檸看見他纖長的睫毛,又卷又翹,蓬松的短發略微淋濕,雨水順着臉頰流下,落至高挺的鼻子上,又滾落至,殷紅的唇瓣。
許樂檸不敢直視,握着傘柄的指骨,漸漸泛白。
男人的西服寬大,正好包裹住她,上面殘留他的餘溫,還有淡淡藥香。
是她熟悉的草藥香,她想起來了,溫家小叔是中醫,在南京有一家中醫館。
從小時候開始,她就覺得溫時也與衆不同,他清冷孤傲,像是高山上的雪蓮,令人不敢接近;長大之後,他救死扶傷,前些年還去非洲,救濟兒童,她更覺得他似谪仙。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這位谪仙似的小叔,會纡尊降貴,施恩于她。
“回去吧,他們都在找你。”他接過她手中的長柄傘,給她遮雨。
雨聲淅瀝,燈光微弱,溫時也的目光,像黑暗中的燭火,牽動着她的心。
“那小叔,是怎麼找到我的?”
松開長柄傘,她才發現手指剛才縮得太緊,有些發疼,她兩隻手,擱在膝蓋上,坐在石階上,靜靜看着他。
溫時也依舊蹲在她面前,為她遮風擋雨,四目相對,他沉聲道,“從前,總是看見你一個人坐在這。”
從前。
許樂檸方才想起,她每次不開心時,就喜歡坐在這發呆,想不到她的秘密基地,居然被溫時也發現了。
纖細的手指交纏在一塊兒,小姑娘抿唇,想了想,開口,“小叔,你别告訴别人我的秘密基地。”
“好。”他的聲音如此堅定。
...
将許樂檸送至宴會廳門口,溫時也便轉身離開,留給她的,隻有穿着白色襯衫的背影,肩寬腰窄,雙腿修長,清隽優雅。
空氣裡似乎還殘留着,男人身上的藥香。
許樂檸收回視線,低頭打開手機,幾十個電話湧了進來,她掃了眼,沒看見溫嶼的電話。
她咬唇,和溫嶼,她必須要做一個了結了。
她不喜歡溫嶼,之前因為溫媽媽,她覺得可以勉強和溫嶼在一起,可如今看來,溫嶼并不是一個好歸宿。
在宴會廳的走廊口站了會兒,許樂檸深呼口氣,剛打算邁開腳步,忽然一陣寒風襲來,許樂檸被吹得打了個寒顫,她裹緊身上的西服,扭頭看去,瞬間和推門的溫嶼四目相對。
一陣煙味傳來,許樂檸秀眉微蹙,她身體不好,更聞不得煙味,溫嶼是知道的,所以不怎麼在她面前抽煙。
溫嶼看見她,啞然無措,下意識想脫外衣,驅散煙味,可雙手搭在衣領上,他停下動作,有些嘲笑自己的“奴性”。
許樂檸不願看他,轉頭就走。
溫嶼忙追了上來,“檸檸。”
他喊她的名字,可許樂檸像沒聽見似的,直往前走。
今晚溫嶼對她的傷害,不是簡單的道歉就能釋懷的,她甚至不想看見他。
溫嶼見許樂檸不理他,心中莫名慌亂,他追上她,想解釋,可有些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想收回,已是無法。
“能聊聊嗎?”清清冷冷的嗓音,帶着秋日的凄冷,還有着一絲沙啞。
總之,和桀骜不馴,放蕩不羁的溫少爺,截然不同。
許樂檸想了想,逃避也不是辦法,遂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溫嶼,她攏了攏西裝,目光淡然,“溫嶼,好聚好散,我們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就這樣吧!”
她已經深思許久了,她和溫嶼本來就是因為家族關系被捆綁,他們之間沒有男女之情,自然也沒有結束。
“你身上的西服......”溫嶼咽下想問出口的話,呆呆地看向許樂檸,似乎沒想到,居然是她,先要結束這段關系的。
“就這樣把,溫嶼!”許樂檸纖細的手指,攥緊西服,因為發燒,她的臉有些暈紅。
“你發燒了......”溫嶼一下子發現她的異樣。
許樂檸搖頭,“就不勞煩,溫少爺,管我這個嬌慣的公主了。”
朋友或者情侶之間是有共鳴的嗎?
許樂檸想,或許有,但她的共鳴,絕對不是和溫嶼産生的。
溫嶼對她,沒有愛。
沒有愛的婚姻,就像是一盤散沙,風一吹,就揚了,然後大難臨頭各自飛。
“檸檸......”溫嶼看着她眼中的冷意,怔然了下,“我可以照顧好你,沒有人比我會照顧你。”
“是。”許樂檸點頭,“你是會照顧我,因為都是溫媽媽讓你做的。”
她頓了頓,看向他,問,“沒有溫媽媽的叮囑,你會照顧我嗎?”
溫嶼啞然。
許樂檸已從他的沉默中找到答案,她冷笑一聲,轉身。
烏黑的長發在空中甩了下,雨水濺出,灑在了溫嶼身上,熟悉的藥香映入鼻尖,溫嶼覺得這香味有些熟悉,可許樂檸自小喝藥長大,他也沒多想,這藥香從何而來。
“檸檸......”溫嶼還在喊她,許樂檸一次也沒回頭。
這世上,除了父母,或許真沒有人有溫嶼會照顧她,在她生理期準備好紅糖水,在她發燒的時候,送來藥,在她喝中藥的時候,給她準備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