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七年十二月
“保成?保成?”
誰在喊我?
保成又是誰?
陳晏幽幽睜開眼,木然地望着明黃色的帳幔,他下意識地皺起眉,張了張嘴便要叫喊出聲,但不知為何喉嚨幹澀隻艱難地扯出個喑啞的音節。
“保成可有好些?”
低沉的語調闖入耳畔,陳晏側目隻瞧見抹明黃,床邊燭火搖曳晃得他眼暈。他半阖上雙眼待雙目徹底适應燭光才慢慢睜開雙眼,靜靜地打量周遭的環境。
“保成?”床邊的人極有耐心的又喚了聲:“保成能聽到朕說話嗎?”見陳晏仍無反應,他頭一偏怒火灑下,床邊一衆太醫宮婢跪了一地。
“皇上恕罪,按理說太子既已蘇醒,應是無礙。微臣也不知道太子為何沒有反應。”跪在前位的太醫擦了擦汗,戰戰兢兢地道,“請皇上允微臣為太子殿下再把一次脈。”
朕?太子?
不會是穿越了吧?
陳晏忍不住吞咽一下,側目看着跪在床邊年事已高的老太醫,心下不忍,伸出一隻手來,溫言道:“有勞太醫了。”
“不敢,此乃微臣分内之事。”老太醫垂首恭謹道。
老太醫姓孫,名叫孫之鼎,是太醫院的院使。他順治年間時便已于太醫院供職,至今已有三十餘載,醫術高超,是太醫院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此前,孫之鼎隻負責帝王同太皇太後兩人。如今太子出生,便又多添了個太子。
康熙面沉如墨:“太子情況如何?”
孫之鼎恭聲道:“太子殿下已經大安,等殿下臉上的痂印徹底褪下,便是完全好了。”
痂印?是天花嗎。
陳晏迅速提煉着聽取到的關鍵信息,現在知道他應是來到不知哪朝哪代剛出了天花的太子身上,至于這朝代麼......他目光一移,認認真真觀察屋中之人的服飾、發型。
他看着周圍人一衆的大秃腦頂,再一聯系太醫口口聲聲喊的太子,不做他想,便知他是清朝二百多年曆史中唯一被明旨冊立最後又遭二立二廢的太子胤礽。
陳晏擡起眼,看着床邊面露憂色的帝王,心下怔然。
現下的帝王與太子關系好得很,此刻康熙心中滿心滿眼都是他害了天花的寶貝太子。可是太子天花病愈從而導緻他的寶貝兒子不見了,隻剩下自己這個鸠占鵲巢的外來者......
陳晏抿抿唇,他無意欺騙一個拳拳愛子心的老父親,想要與他和盤托出,轉了轉目到底是顧忌屋内一幹閑雜人等。隻得抿抿唇,眨了眨眼盯着康熙,又擡起小手輕輕抓住他的小指,張嘴便道的皇阿瑪到了嘴邊自動生成了汗阿瑪。
“保成乖。還難受不難受?”
康熙的大手落在陳晏微涼的腦門上摸了摸,這半月來可讓他擔心壞了。
半月前,晨起還活蹦亂跳的太子到了晚間便見了喜,他雖将随侍在側的太監宮女打殺個遍,但依舊不知保成究竟是在何處染上天花的。
陳晏搖了搖頭奶聲奶氣的回答,朝康熙露出了笑。看着慢慢恢複精力的保成,康熙有些不敢回憶這半月來的兇險。
保成是他和赫舍裡氏僅存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嫡子,更是大清國的太子。康熙不知若是保成去了,待到百年之後他該如何與赫舍裡氏交代,更不知日後沒有保成的日子,他該怎樣度過。
這是他的保成,是他傾注心血教養長大的孩子,是他把尚在襁褓的嬰孩拉扯到如今粉雕玉琢的模樣:他會時時刻刻黏在自己身邊,會甜言蜜語地哄自己開心,會糯糯地喊自己阿瑪,會在自己臉上印上一個又一個滿是口水的親吻......
若是......若是......
康熙搖搖頭,甩掉腦中不切實際的想法。
如今保成安然無恙。高燒退去,精神也比前幾日好上不少,他相信這場災病很快就會過去,一切都會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康熙屏退一幹侍從及太醫,褪靴上床把陳晏擁在懷裡。陳晏舒服地窩在康熙懷中,黑色的大眼睛烏溜溜地轉了轉,仰頭望着康熙。
“皇上,我不是太子,我叫陳晏。”
陳晏斟酌組織已久的話語出口已是另一番排列組成,于康熙耳中也是另一番意思。
“保成乖,汗阿瑪在呢,不怕。”
康熙輕輕拍着懷中小團子的背脊,一下一下柔聲安撫,耐心十足。
陳晏:???
什麼玩意!!!
他不信邪地咬着牙開口念了聲皇上,可話出口傳到他與康熙耳中是真真切切的汗阿瑪三字。
然而每一次的開口解釋都會自動轉變各種黏黏糊糊的話語,哄得康熙眉開眼笑把他摟了又摟,親了又親,在經曆無數次的掙紮無果後,陳晏默默選擇躺平,終于放棄了。
雖不知為何會來到太子的身體裡,但他既占了這身份的便利得了康熙的寵愛,他自會回以同等孺慕與尊敬來回報康熙的親情,連同太子肩上的責任他都會一并擔起,直到無需承擔的那一天。
陳晏,不,此刻應是胤礽。
小短手伸了伸,循着自己的心意完完全全地湊近康熙懷裡,他揚起頭甜甜地開口:“汗阿瑪!”
康熙垂眼,示意他繼續。
胤礽皺皺眉,白嫩的指尖捂住臉側,偷偷擡眼觀察老父親表情的變化,忍不住屈了屈指,輕輕在臉上劃來劃去。
康熙皺眉,一把拍掉胤礽不安分的小手,斥道:“不許撓,忍着!”
胤礽扁扁嘴,擡眼看去,委屈道:“汗阿瑪,癢。”
康熙歎了聲,他小時候出過天花自是知道在掉痂的過程又多難熬,有的已經成年的大人也熬不住,更别說似保成這般年歲小又活潑好動的小孩子,着實是難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