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阿瑪給保成吹吹。”康熙捧着胤礽的臉輕輕吹氣,“很快就不癢了。”
溫熱的吐息灑在胤礽的面上,胤礽眯着眼十分享受,伸手去夠康熙下颚長出的青色胡茬。康熙輕輕蹭了蹭,便一手包裹住胤礽的小手,放在唇畔親了又親,見他不再鬧着撓來撓去才暫且安了心。
他就說麼,他養大的孩子是絕不可能與他生分的。
心底剛升起的不愉瞬間作煙消雲散。
胤礽悄悄呼出口氣,扮小孩什麼的難了。一想到自己剛剛對着康熙得心應手的撒嬌賣乖,他心底不禁生出種錯覺:
他不會真的是是個小孩吧?
胤礽眨眨眼不再細想,想是重病方愈的緣故,他總覺疲累的緊。同康熙笑鬧一陣便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頭一歪舒服地枕着康熙手臂,美滋滋地睡去。
胤礽不知他睡了多久,眼前迷霧重重,他慢慢上前撥開迷霧,依稀瞧見兩個辨不清面容的身影,二人一站一跪。
他站在迷霧後,聽着二人的對話。
站着的人說了很多話,似乎都是訓斥之語,他隐約聽見跪着的人哭聲辯解,但至于說了什麼他聽不清也記不清,唯一讓他深深刻入腦海的隻“生而克母”四字。
他呼吸不自覺重了幾分,渾身顫抖,隻覺肝膽俱裂。
胤礽猝然睜開眼猛地坐起身,一抹額頭卻是滿手黏膩的汗水。夢境裡的聲音與景象過于真實,讓他一瞬間辨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他到底是曆史上的廢太子?還是尚未長成深得帝王寵愛的小太子?
被身側動靜驚醒的康熙也跟着睜眼,先是下意識地一摸身下幹燥的被褥,轉目一瞧便見胤礽面色惶惶,腦門上還沾着未完全拭去的冷汗。他皺了皺眉,關切道:“保成可是夢見什麼?”
寬厚有力的手掌一次次撫過胤礽背脊,無言地給予他堅實的後盾。
胤礽感知到熟悉且令人安心的氣息,順着自己心意抿抿嘴,小屁股往外挪了挪埋頭撲進康熙的懷裡,哇哇大哭:“嗚嗚我夢見汗阿瑪不要我了——”
康熙怔了怔,瞅着他面上仍是後怕的神色,隻當他傷病在身故而患得患失,輕輕拍打着他背脊柔語安撫,“我們保成這麼好,朕怎麼會不要保成呢?”
“可是我......”胤礽緊緊捏住康熙明黃的衣角,擡起頭,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康熙面部冷硬的線條,他的聲音漸漸低落,嗫嚅着開口:“額娘她,是不是......是不是被我克死的......”
“誰說的!?你從哪聽來這些诨話?!”康熙大驚,雙手掰住胤礽的雙肩把他從懷中拉出,垂下眼緊緊盯着,胸膛因怒火劇烈起伏着,他恨恨咬牙,定是要将在太子耳邊亂嚼舌頭的人處理幹淨。
“我......”
胤礽委委屈屈地看着康熙,他想說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真真假假的處境讓他辨不清虛實。
“我不知道。”胤礽緩緩搖頭,他有些害怕盛怒下的康熙,但仍是咬着唇眼中含着淚,又一點一點湊到他懷裡,“夢......夢裡聽到的。”
夢?康熙皺眉,無緣無故保成斷不會夢到這些,必然還是有人亂說的。看來保成身邊該清洗一番了,免得有人便不知天高地厚的要爬到主子頭上去了,呵。
“保成,你聽阿瑪說。”康熙把胤礽抱在懷裡,垂下眼一字一頓的開口。
“你是你額娘生命的延續,是上天給予朕與她最珍貴的禮物,是獨一無二的。你額娘不惜舍棄生命也要生下你,你若是再這般責怪自己誤會于她,你額娘她在天上也不會安甯的。”
胤礽乖巧窩在康熙懷裡,認真點頭。
“日後,若誰膽敢說你克母,”康熙目光一寒,“你隻管發落了便是,你是太子,是除朕與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外最尊貴的人,無人可以欺辱你半分!”他面色發冷,話中已帶了幾分殺意,“保成若是不知該如何處理,便來告訴朕,朕自會為你讨個公道。”
他雖非胤礽,但對于小太子的情感胤礽卻很能感同身受。他依言點頭,将康熙所言字句皆奉為圭臬牢記在心,再不提及夢境一事。
康熙側目看了看天色,再過個時辰他便該上朝了。低眼看了看抵在他肩頭仍有困意的小團子,輕輕歎了聲,放柔了語調,循着記憶唱起太皇太後幼時曾哄慰于他的搖籃,等懷中的孩子再度閉眼睡去才戀戀不舍地把人放在床上,蓋上被衾。他坐在床沿直直看着睡夢中拽着被角擺出各種怪異姿勢的胤礽,老父親唇角一揚露出笑意。
“陛下,您起身了嗎?該上朝了。”
梁九功站在門外壓低了聲音開口,方才他聽到寝殿内有動靜傳出便已起身候在一旁,但帝王未曾開口傳喚他也不便入内,隻能立侍在門前。隻是現在時辰已久,若是再耽擱便會誤了早朝,他隻能開口詢問寝殿内的帝王。
“進來吧。”康熙淡淡道,梁九功引着一衆内侍推門而入,密集的腳步聲響起惹來康熙一個瞪眼,隻聽他道:“動作輕些,莫吵了太子。”
“嗻。”
冗雜繁複的帝王朝服穿戴整齊已是半個時辰後,梁九功跪在地上給康熙理齊最後一個佩飾便躬身退下。
寝殿内又隻剩康熙與胤礽二人。
看着熟睡的孩子,康熙忍不住伸指輕輕戳了戳胤礽白嫩的臉頰,隻見下一秒他翻了個身,小短腿利落一蹬踹掉礙事的被衾,小屁股不偏不倚的正正對準康熙,又釋放出響亮的一聲。
康熙:......
康熙不禁啞然失笑,他子女雖多,但活下來的卻極少,兒女們大多早夭,故而對于活下的子女他也不敢投入全部的父愛。
但,保成是個例外。
他慶幸自己的心血沒有白費,保成是真正将自己當做阿瑪來親近的,這讓他有時也能體會民間尋常人家的父子間的天倫之樂。但康熙也忍不住憂心,他的保成赤誠善良,待己一片真心,将來又如何在皇宮中生存,他總不能護他一輩子。保成又是太子,是國之儲君,将來走入朝堂似他這般性子該如何面對朝中的那群老狐狸?
長此以往,又該如何是好?
康熙眸光閃動,他既貪戀保成與他親近時的父子溫情,又想讓他識人心、辨人心、控人心,可他亦不願保成與他生分,平白在二人間築起厚厚的名為“君臣”的城牆。
胤礽發出滿足的喟歎,再度翻個身平躺在床上,稍舒展了四肢又很快睡去。
康熙低頭一笑,他的保成還小,一切還有時間,他不該如此着急,父子間四年來的點滴讓他十分笃信——他的保成未來必不會與他生分。
因為,保成是他的孩子。
“保成啊,你要快快長大,阿瑪等着你接手這大清的江山。”
說完康熙轉身離開并輕手輕腳的合上屋門,他未曾看見在屋門合上的一刻,原是沉浸睡夢中的胤礽悄悄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