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惜看了看錢,又看了看張文明,眉眼柔和地笑了。
“相公知道操心家用了,真是太好了,你比别的秀才都有大局觀!”她毫不吝啬誇贊。
她從心底不認同張文明是他相公,也做不好老骥伏枥嘔心瀝血賺錢給别人花。
那不是花她的錢,那是要她的命。
她吃糙米這樣的生活,都是他造成的,能平淡以待,都是她時刻念着他花的錢是他爹賺的,和她不相幹,她想吃肉就自己賺錢去,這才平和下來。
現在他知道家裡不容易,知道掙錢了,是好事。
一條繩上的螞蚱,既然掰扯不開,那一起去做牛馬賺錢才是正道。
“行,羊毛坎肩來不及,先給你做個棉的。”
“你這見錢眼開的女人。”
張白圭敏銳地聽到,頓時不高興了,張開胳膊擋在娘親前面,皺着眉頭道:“不許說娘不好,我娘天下第一好!”
他奶兇奶兇地皺着眉頭,滿眼都是不贊同。
趙雲惜擔心他打孩子,緊緊地盯着他,神色肅穆,她一半臉龐隐在黑暗中,有些看不清楚,一半臉龐迎着光,肌膚瑩潤白膩,竟有幾分兇悍。
張文明凝視着她,心裡湧出一股異樣的感覺,總感覺,相處幾年的妻子,逐漸模糊成他看不懂的模樣。
他甚至隐隐冒出一股疑問,她,不像她。
“你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他喃喃低聲。
趙雲惜摟着白圭,心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都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你我夫妻聚少離多,我總歸要成熟的。”
不等張文明再細想,張白圭奶裡奶氣的聲音響起:“是唐朝的八至嗎?”
幾人話題又轉到唐詩上去了。
趙雲惜将他抱起,滿臉與有榮焉:“你讀書比我這個大人都快,真是太厲害了。”
張文明想做個嚴父,然而想想自家兒子這樣聰慧,忍不住勾起唇角,驕傲挺胸。
“吃飯啦!”李春容的聲音響起。
趙雲惜牽着小白圭的手走出去,就對上她愣怔的眼神。
“咋了?”她随口問。
李春容微怔,她知道自己兒媳生得好看,但她穿着青布衣裙,那張臉卻跟珍珠一樣發着光。
肌膚迎着光散發的光澤,柔和眉眼間溢出的幾分堅韌,讓她更是好看。
就連牽着的小白圭,穿着天水碧棉質直裰,像是個矜貴的小書生,骨肉勻亭,氣質斐然。
而視線轉到自家兒子,她忍不住扶額,亦步亦趨跟在娘倆身後,瞅瞅娘子,笑,瞅瞅兒子,笑。
李春容覺得他此刻很像另外一個家庭成員——滿身紅毛卻叫小白狗的某隻。
“吃啥啊?”趙雲惜進廚房幫着端菜端飯。就見盆裡是一整盆的黃豆炖豬蹄,邊上還溫了黃酒解膩。
稀飯是白米粥,配着涼拌香椿芽。
連瓷碗、瓷碟都拿出來用了。
看來手裡有錢都知道花,不愛花就是沒錢。
“都坐。”張鎮沉聲道。
幾人這才依次落座,一直喝着的羊奶終于不用喝了,她都膩死了。那羊崽不吃奶,母羊就不出奶,她家也就斷了奶。
“明兒是端午,也是白圭的生辰,好好地慶祝一下。”張鎮不光說,還擺出來一兩銀子,讓該置辦就置辦。
趙雲惜笑着應了,把錢推回去了。幾人也就不再多話。
趙雲惜和婆母一道去準備菖蒲、艾草、五毒繩等,還要打竹葉包粽子,讓白圭自己去玩。
誰知——
“你是愛吹牛皮的小白圭!”孩童肆意嘲笑,指向穿着月白直裰的孩童。
小白圭委屈地抿着嘴,大聲說:“我娘就是會做好吃的!”
村童聚在一起,吸着鼻涕破着衣裳,也愛幻想未來,什麼他們長大了要買牛、買地、蓋大房子,還要娶漂亮娘子回來暖被窩。
可小白圭安安靜靜,在别人問的時候,說自己沒什麼想要的,因為他娘什麼都會。
大家指着他鼻子嘲笑他吹牛皮。
小白圭不肯再多說,拉着甜甜就要走,幾個小孩就追着他們後面笑。
穿得幹幹淨淨,斯文懂事的小白圭,在村童中就像個異類。
大家都會不自覺地排異。
然而在衆人笑得正歡時,突然聞到一股甜甜的香味,屬于糕點特有的濃香,有油脂、糖浸潤出來的香,隐隐還帶着甜蜜棗子的香味。
“你娘做啥好吃的了?她真會啊。”一個小孩咽了咽口水,神情中帶着向往,他們每天吃窩窩頭、糙米、鹹菜,肚腹中時時刻刻保持着饑餓感。
對于原就無從拒絕的甜香味,更是深深着迷。
“小白圭,你娘做的啥啊?快說啊。”為首的男孩眼巴巴地看着他。
張白圭他們這一大家子都富,大家都知道,心裡更是期待。
“不知道。”小白圭搖頭,他别開臉,不去看他們鼻間挂着的鼻涕,實在太傷眼睛了。
“白圭!吃飯了!”随着李春容的喊聲,幾個小孩迎着香味,轟然而散。
一塊深紅色的糕點擺在盤子裡,上面還點綴着杏仁,張白圭也早就被香甜味吸引,捧着咬了一口。
“好吃。”他心滿意足。
趙雲惜也跟着吃了兩口,笑着道:“紅糖雞蛋糕,中間的餡兒是棗泥,香香甜甜的,你要是喜歡,下回還給你做。
就連小白狗也趴在小白圭身邊,眼巴巴地看着,口水滴答。
趙雲惜拍拍它腦袋,笑:“你還怪饞嘴!”
但用的都是精細的好東西,大人都隻能嘗嘗味,肯定沒有狗的份例。
一小塊雞蛋糕,小白圭咽着口水留一半給娘親吃,睜着烏溜溜的眸子,非說吃飽了。
趙雲惜心中憐惜,捧着他的小臉親了親,才放他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