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門外的那個自己将手探了進來,很小心地将門裡的自己捧在了手心中,帶離了那個又黑又小的箱子。
“要活下去!”那是媽媽将他塞進櫃子裡前哽咽的聲音。
“孩子還活着!”他聽到将他從衣櫃裡抱出來的人驚喜地呼喚着其他人的聲音。
“還活着。”最後,是白天時自己将小奶貓從玩具屋中捧出來時說的聲音。
他變成了小奶貓的視角,看到門外的自己潸然淚下,很珍惜地将自己抱進了懷裡。
他還活着,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再見到陽光。
此時此刻,他真實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黑暗被完全消失,他也不再是小奶貓的視角,而是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坐在家中客廳的沙發上。
爸爸媽媽一左一右緊挨着他,狸花貓就趴在他的腿上,舒服地眯着眼,垂下來的尾巴一搖一擺,悠閑惬意。
“媽媽,我今天哭了。”他低着頭,像是在承認錯誤,“哭了好久,我是不是不聽話了?”
他還記得媽媽最後的叮囑,不可以哭,也不可以出聲。
他一直記得,一直遵守,哭聲一直堵在喉嚨,堵在胸口,不敢洩露出半點。
隻是今天,種種情緒疊加在一起,他再也忍不住了。
“可以哭了,寶貝。”女人将孩子摟進懷裡,輕聲告訴他,“已經可以哭了。”
于是,明知自己身在夢中的小朋友還是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爸爸媽媽,在他們的懷中大哭了起來。
悲傷順流而下,流淌成了銀河,淚珠也變成了天上的星星。
*
夢境外,江辭雪舒展了眉頭,有眼淚從他眼角滑落,他的呼吸卻漸漸平複下來。
床邊,甯玉哼唱着從自己父母那裡聽來的童謠,一下下拍扶着床上孩子的後背。
陸西洲夫妻倆第一次在别墅裡留宿,後半夜來接班照看孩子,一段時間後又跟聞瑾薇換了班。
江辭雪這天晚上睡得不安穩,後半夜的時候醒了好幾次,眼睛卻隻能睜開條縫。
在迷迷糊糊間,他總是能看到卧室的小夜燈亮着,有人在床邊照顧自己。
但似乎他每次看到的人都不一樣,每個人哼唱的歌兒,或是吹的口哨也都不太一樣。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夜燈關掉了,輪班守了小孩兒一宿的大人們看他退燒後睡得很熟,也回了房間補覺。
可江辭雪其實睡得很輕,不知過了多久後,再一次被開關門的聲音驚醒,他稍稍睜開了眼睛。
這次進來的是個隻比他高一點點的小小身影,江辭雪認出這是聞卿,隻是現在他還是很累,沒有力氣跟小夥伴打招呼。
屋裡還很黑,聞卿也沒注意到江辭雪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兒,隻當弟弟還睡着。
聞卿小心翼翼地跟江辭雪碰了碰額頭,确定已經退燒了,可他還不想走,而是又湊到了江辭雪的耳邊,小聲嘀咕:
“你以後就是我弟弟了,要記得叫我哥哥啊。”
江辭雪本來想答應,但隻發出了一聲極輕極淺的“嗯”之後就又陷入了夢鄉,那句回應被聞卿當成了夢中的呓語。
*
清晨,山林已經從睡夢中醒來。
有麻雀在别墅花壇裡光秃秃的樹枝間跳來跳去,偶爾有幾隻落到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小小的爪印。
江辭雪醒得很早,還有些暈乎乎的,渾身上下也沒有力氣,但已經沒有昨天那麼難受了。
這間屋子窗子朝東,下午曬不到太陽,但早上能看到日出,很适合不能曬太陽的江辭雪。
而現在正是旭日東升的清晨,一道淺金色的陽光從窗簾縫隙照了進來,在牆上描繪出了光的輪廓。
江辭雪穿上拖鞋,披着被子就下了地,他縮在牆角,伸出手,很小心地摸了摸印在牆上的光。
折騰了一宿的聞卿又跑了過來,看到弟弟醒了很是高興,問他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他沒有問弟弟還難不難受這種話,畢竟所有的“不難受”都是說給别人聽的,那是用來讓别人放寬心的話,生病了哪裡有真的不難受的。
江辭雪沒胃口,剛想告訴聞卿自己什麼也不想吃,但忽然,他想起了自己睡着前聞卿跑過來說的那些話,張了張嘴,卻遲遲沒發出聲音。
他朝聞卿眨了眨眼,又咬了咬下嘴唇,似是在糾結什麼。
聞卿看着江辭雪在病中顯得更加紅撲撲的臉頰,安靜等着,隻是稍稍偏了偏頭,像狗狗歪頭豎起耳朵,想要聽清别人說的話。
在聞卿有些疑惑又有些期待的眼神中,站在晨光裡的雪團子還是叫出了那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