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下課的時候,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轉悠到一年八班門口。
他趴在挨着緊急出口的班級後門上,踮起腳尖,努力向玻璃窗裡看去,在五十多個學生裡尋找最顯眼的那個。
聞卿是以上廁所為由請假出來的,由于他平時表現良好,哪怕距離下課隻剩五分鐘,老師也還是讓他去了。
可聞卿出了自己班的教室後就直奔一樓,想看看他弟弟在班裡待得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有沒有害怕,有沒有哭。
趴在後門窗戶上,他一眼就瞧見了最前排的江辭雪,真的要多乖有多乖,連小動作都沒有,就那麼安靜地認真聽講。
聞卿剛要松一口氣,忽然察覺到一個高大的黑影朝自己壓來。
他一個激靈轉身看去,正好與不怒自威的教導主任四目相對了。
聞卿:“……”
開學第一天,他弟弟沒什麼事兒,但他就不好說了。
緊急出口是一扇鐵門,天還不冷的時候,為了安全和采光,這扇門都是大敞着的。
嘴角習慣性下垂的教導主任從外頭大踏步進來,就看到在上課時間一個學生逗留在走廊裡,還趴在教室後窗往裡看。
聞卿被抓了個正着,自知理虧,站得闆闆正正,一個字都不敢多說,在下課鈴打響的那一刻,他就被教導主任扭送回了二年級的教室。
一年八班裡,班主任聽到打鈴就宣布下課,雙手背後直挺挺地坐了一節課的同學們總算可以放松十分鐘。
江辭雪似有所感般向教室的後門望過去,但從這個角度看去玻璃反光嚴重,他什麼都沒瞧見。
*
聞卿擔心自己弟弟在學校裡會被人欺負,或者有李墨涵那樣的人故意湊上來,但事實是,剛開始班裡的同學壓根兒不敢跟江辭雪說話。
老師特許他可以在教室裡戴帽子蓋住頭發,但是他的膚色和眼睛那異于常人的粉紅色擋不住。
小孩子天生就不敢靠近與自己不一樣的人,就連班裡最欠、最多動、最膽大的小男生都不敢接近江辭雪。
别說欺負人了,平時連跟他說話的人都很少。
江辭雪并沒有因為不合群而感到失落,他一個人待習慣了,反而比較喜歡清淨的環境,可以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不受打擾。
聞卿下課的時候也來過幾次一年八班,他們每天早上一起上學,晚上手牽手回家,因為經常黏在一起,他都沒注意自家弟弟的社交問題。
等聞卿終于意識到八班的同學們雖然不存在惡意,但自家弟弟這樣孤零零的,似乎是被孤立了的時候,卻又突然發現,他弟弟身邊開始有了走得很近的同學。
最開始是江辭雪的後桌,那個總是一張臭臉的小男生,要是有别人有事需要找江辭雪,他也會幫忙傳話。
後來,江辭雪身邊又漸漸多了幾個外班的同學,再後來喜歡跟他待在一起塊兒的人數不知怎麼就越來越多了。
每天早晨,聞卿都是把江辭雪送到八班後自己才上樓的,他就遇到過好幾次外班的同學在第一節課打鈴前來找他弟弟。
有些奇怪的是,除了後桌那個臉臭臭的小男生,他們家小雪似乎隻和外班的同學來往。
不過,交朋友确實是看緣分的,這應該不算什麼吧。
交友範圍同樣很廣泛的聞卿這樣想着。
與此同時,八班的班主任和年級組裡的其他語文老師察覺到了不對——
為什麼有幾個語文作業本上,用的都是那麼相似的筆迹啊,字帖的效果往年有這麼明顯嗎?!
在班主任的提醒下,不那麼在乎學生字迹的數學老師、英語老師和其他留作業的老師也留意到了這個奇怪現象。
終于,在這個學期末,臨江一小一年組的老師們查到了一個作業互助小組。
該互助小組成員每天隻寫自己擅長的那個學科的作業,然後幫小組裡的其他人抄一份,而他自己的其他作業則由别的同學代寫。
隻做自己擅長的事情,把不擅長的東西都交給别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确實達成了互幫互助沒錯。
這個小組之所以最開始沒有暴露,是因為該小組本來隻有三四名成員,考慮到筆迹問題,有的人是用左手寫的别人的作業。
但後來人數多了,成員雜了,不好管理,在字迹上出現纰漏,這才暴露在老師面前。
一年級語文組辦公室就在一年八班的對門,幾張大桌子拼在一起,彌勒佛般的女老師閉着眼坐在辦公椅上,一隻手敲打着桌面,一隻手按壓着自己的太陽穴。
周五下午,其他學生都放學走了,隻有被抓包的互助小組的成員們留校。
他們神色忐忑地看着老師們的神情,等着自己的家長進來接人,天色早就全黑,窗外的路燈明明滅滅,乍一看有些吓人。
八班的班主任睜開眼,看了看自己的小課代表,兼互助小組發起人,心情非常複雜。
最開始,她抽簽抽到了江辭雪當她的課代表,本想着要是小朋友做不好也可以等以後再換人,但她的課代表卻做得非常不錯。
她的小課代表聽話懂事、辦事穩重、遵守紀律、學習成績在全年級名列前茅,簡直是每個老師都喜歡的省心好孩子啊。
然後,突然有一天,她得知她的省心好孩子悄摸摸幹了這麼大一件事兒,她整個人都快裂開了。
看着自己最器重的學生,班主任問出了那個最令自己感到困惑的事情:“你們怎麼還跨班作案呢?”
辦公室裡,江辭雪站在巨大發财樹旁邊,雙手放在校服褲線上,像是做課間操一樣站得非常規矩闆正,依舊是那副乖乖好學生的模樣。
“因為,不是同一個老師批改作業的話,被發現的概率就降低了。”他實話實說道。
一臉慈悲的八班語文老師再次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過了一會兒,班主任又深吸了一口氣,還是不願相信自己乖巧的小課代表是始作俑者,想聽他講講這個互助小組成立的具體過程。
“你最開始是怎麼跟人交換寫作業的?”她問。
“他讓我幫他寫語文作業,我說好啊,問他願不願意幫我寫我的英語單詞抄寫,他答應了。”江辭雪依舊實話實說道。
這個“他”指的就是江辭雪的後桌同學,那個臉臭臭的小男生,此時男生就站在江辭雪身後,正有些心虛地偷偷往這邊瞄。
班主任想起來了,那個男同學在班裡是有些霸道的,是個刺兒頭。
八班的座位是按照身高排的,刺兒頭同學雖然長得不高,卻兇得很,有比他高大半個頭的男生都被他欺負哭過。
班主任也為此叫過家長,幸好他的家長雖然忙,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該同學在被家長收拾了幾頓後倒是不欺負人了,在學校也老實多了。
班主任忽然開始懷疑,那個男生最開始叫她小課代表給自己寫語文作業,是不是也是一種欺負人的方式來着?
但是,後來那個刺兒頭同學确實成了互助小組的骨幹,實打實在給别人代寫英語作業了啊,而且寫得質量也特别高,還會模仿好幾種筆迹。
互助小組已經成立很久了,但那個刺兒頭是最近才老實的,所以她的小課代表到底是怎麼說服人家乖乖寫作業的啊?!
“你是怎麼讓他答應的?”班主任睜大了眼睛,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江辭雪坦白:“我是使用了一些辦法。”
班主任更加好奇:“什麼辦法?”
“我撒了個嬌。”江辭雪說。
班主任:“???”
因為擔心而在辦公室門外偷聽的聞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