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行雨有理有據。
喬鶴捏緊稿子,口罩下的臉因為恐懼擰在一起,被劉海兒擋住的額頭一片濡濕。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樂樂姐!姚學習!”
董二妮仗着離喬鶴家近,一大早跑來占座位,為他們幾個找了個皂角樹下的好位置,即使有太陽也不會被曬到,“這裡!在這裡!”
“我剛去後頭看了!”給姚樂樂姚小弟一人塞了把糖瓜子,“好多雞好多鴨!今天咱們可得好好吃!”他從昨晚開始就沒吃飯,專門等着待會兒這一頓!
董二妮塞完瓜子,又拉姚樂樂的手臂:“樂樂姐,大鵝哥都請你來吃飯了,你就原諒他呗。”
姚樂樂翻了個白眼。
咔咔磕瓜子:“那得看今天的飯好不好吃!”
喬行雨不缺錢。
宴席整治得很大氣,正式開席前每桌都擺了滿滿的瓜子水果點心,還沒上菜,姚樂樂他們仨已經快吃飽了。
楊天恩楊天賜要等楊婆婆。
來得晚,進門看見姚樂樂在啃一塊比臉還大的糖糕,楊天恩嘟囔了句:“真是沒吃過東西的窮酸鬼!”怕被姚樂樂聽見,聲音壓得很低。
但姚小弟還是看見了。
耳朵聽不到,他“聽”别人說話全靠看。
哪怕距離遠,看不清楊天恩究竟在說什麼,不用腦子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話:“啊!”立刻站起來指楊天恩。
楊天恩心虛:“你指什麼指!”
姚樂樂放下糖糕,目露兇光:“你吼什麼吼!”别以為這是在喬家她就不敢打他!
“哥,算了算了。”楊天賜膽子要小得多,楊婆婆也不想在這時候惹事,“好好的日子你和他們計較什麼,快找個座位。”
姚樂樂拿鼻孔看他們:“哼!”
把楊天恩氣個半死,最後被楊天賜拉走。
姚樂樂吃掉那塊糖糕。
喬行雨正好帶着喬鶴進門:“大家都來了?對不住對不住,路上車抛了次錨,回來晚了。張叔幫我招呼下,我去後頭讓他們趕緊上菜!”順便拉走了喬鶴。
姚樂樂倒是想跟喬鶴說兩句話。
但他從進來後就愣愣的,根本沒往他們這邊看,被喬行雨拉走時甚至左腳絆右腳,差點摔倒。
丢魂兒似的進了小二樓。
董二妮納悶:“大鵝哥哥怎麼了?”昨天還好好兒的。
姚樂樂也奇怪:“是不是去上墳給野鬼迷了眼睛?”
“呸呸呸!”董二妮連忙吐口水,拍了三下桌子,“樂樂姐你别瞎說!大白天怪吓人的!”
姚樂樂他們注意到喬鶴的異樣。
楊天恩楊天賜也看見了。
楊天恩始終對喬鶴和姚樂樂玩得好耿耿于懷:“我就說他沒個少爺樣兒!你看他哪裡像城裡來的少爺,還沒你哥我像!”
楊天賜埋頭苦吃點心:“哦。”
楊天恩一肚子壞水,眼睛一轉有了主意:“哎!天賜!你想不想看熱鬧!”姓喬的要走了,下次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反正占不到便宜,小小得罪一下無所謂。
“什麼熱鬧?”
“嘿嘿,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
喬鶴坐在自己的房間裡。
院中人聲沿着皂角樹爬上來,鑽入他的耳朵、刻進他的腦袋,讓他整個人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為什麼……喬鶴想不明白。
喬行雨明明向來反感他出現在人前,為什麼還要讓他當衆發言?
他不想去。
他一點兒都不想去!
但不管喬鶴樂不樂意。
喬行雨換過衣服,前後招呼了一圈,很快上樓催促喬鶴:“快下來,大家都在等你呢。”
喬鶴僵硬起身。
喬行雨是中文系教授,給喬鶴準備的稿子深入淺出,并不難背。
喬鶴一個字沒記住。
他跟在喬行雨身後,緩慢下樓,看見院子裡烏泱泱的人群。
陌生的、好奇的。
一道道目光直射過來,透過薄薄的淺藍色口罩,毫無遮攔落在喬鶴臉上。
八月份的陽光下。
喬鶴狠狠打了個寒顫。
“去吧。”喬行雨仿佛沒看見,滿面春風地拍拍喬鶴的肩,“爸爸在這裡看着你。”
喬行雨話說到這個份上。
喬鶴隻能往院中央走。
眼看即将走到拿着話筒的張叔面前,橫斜裡突然蹿出來一個人:“喂!等一下!”
趁着喬鶴腳步頓住的時機,一把扯掉了他的口罩!
楊天恩隻是想讓喬鶴出個醜。
城裡來的小少爺天天戴着口罩,鎮上大家都知道。時常有人在背後嘀咕,到底是因為身體不好害怕生病,還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楊天恩理所當然認為是後者。
沒看到少爺天天跟着姚樂樂那瘋丫頭出去玩?這要能說是身體不好,他楊天恩就改姓姚!
八成是長了什麼痦子胎記一類的東西。
楊天恩樂滋滋扯下喬鶴的口罩。
立刻就後悔了。
平心而論,喬鶴長相随喬行雨,完好無損的左臉非常清秀,因為常年戴着口罩不見天日,比全鎮最白的董二妮還要白。
但沒有人會在意他的左臉。
包括楊天恩在内,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喬鶴右臉上。
這哪裡算人類的臉啊!!!
像是融化的蠟像,又像被胡亂揉搓的橡皮泥,皮膚一道道擰在一起,坑坑窪窪、凹凸不平。
更可怕的是。
這些時而凹陷時而凸起的溝壑有黑有紅,密密麻麻擠在小半張臉上,根本看不出右臉原本的顔色。
楊天恩離喬鶴最近。
也最快反應過來。
“鬼!有鬼!”
吓得直接摔倒在地,哭喊着後退,“怪物!這是個怪物!他是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