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下雄心壯志後,林不凡畫下的第一個人是身形佝偻的白發老翁。
歲月壓彎了他的脊梁,行動不便的他隻能站在原地,等待命運的裁決。他渾濁的眼裡不乏恐懼,但更多的是釋然。
第二個人是個哭泣的半大男孩。
他稚氣未脫,驚慌失措地跟着衆人一起跑,但很快落在了後面。生死存亡之際,沒有人願意等他,他的生命還未完全綻放便在火海中徹底熄滅。
接着,又是一輪循環。
好消息是,步繁的猜測得到了驗證——他畫下的人沒有再出現在循環裡,他們的靈魂得到解脫,不再受困于無盡輪回中。
這是對他最大的安慰,他的畫筆,不僅僅在記錄,更是在救贖。
……
第99次循環。
步繁靜靜地坐在一旁,看着林不凡遊走在畫卷上的手。
也許是太久沒動彈,他覺得自己的手癢癢的,心裡也空落落。
“你說——我不會也是被驚悚遊戲畫出來的吧,憑什麼我就畫不了啊,這不公平~ ” 是玩笑話,但是透着滿滿無奈。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林不凡想也沒想,用沒拿筆的另一隻手牽住他。步繁才不是什麼驚悚遊戲的作品,他是自由的,是真實的,是他林不凡的。
“别亂想,落得個清閑不好嗎?你看看我,要不是能重置身體,估計早就得腱鞘炎了。” 他輕撫步繁發頂,安慰道。
步繁嗯了一聲,眼底笑意分明,似攏了溫和的月澤,光華流轉,久久在他身上流連。
循環還在繼續,林不凡漸漸忘卻了時間。
創作是孤獨的,而永無止境的創作是痛苦的,被迫保持精力充沛狀态的身體加重了這種痛苦。
外行人總是對藝術家的痛苦抱有不切實際的浪漫想象。但痛苦滋生的靈感,往往是混亂的、極端的、扭曲的。他不喜歡也不認同,那太粗糙了,根本稱不上創作,隻是一種自我發洩。
耳邊響起的哀嚎聲打破了他的麻木,讓他感知情緒;
眼前刺目的烈火是點不盡的柴,燃燒他創作的熱情;
身邊步繁的溫度很安心,是錨點,他得以清醒思考。
一切的一切都恰到好處,給了創作者最完美的土壤。
循環還在繼續,林不凡在完成一個特殊的作品。這将是他傾注自身所有的作品,也會是他目前為止最滿意的作品。
形形色色的人在他筆下變得栩栩如生,畫卷上的人越來越多,城市裡的人越來越少。
……
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循環,
林不凡畫下了這座城市裡的最後兩個人——他們之前查到的,駛入燃煤廠貨車的司機和副駕駛上的男人。
他問:“告訴我,為什麼你們會去燃煤廠,火是你們放的嗎?”
兩人搖頭否認,他平靜地注視着他們回到畫卷中。
靈魂是不能說謊的,最有嫌疑的兩人并不是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那火災的起因到底是什麼?是否有人在背後暗中策劃?
真相已經不重要了,他轉向步繁,拿起畫卷示意道:“結束了。”
林不凡神色淡漠,蒼白的臉龐沒有一絲人氣,看得人心裡像是撒了片冰。一直在循環,一直在創作,又怎麼會毫無影響?
步繁不假思索,直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辛苦了,我的畫家先生。”
火災停了,微風夾着絲絲細雨,若有似無地落到兩人臉上。
被緊緊擁抱着,感受彼此的體溫,心跳還有氣息,好像靈魂都嵌合到一起。
如冰雪消融,林不凡的唇角慢慢彎了起來:“也不知道循環了多少次,可累死我了!”
步繁總算松了口氣,連忙指着空無一人的街道轉移話題:“你看,就剩我們了。”
人聲鼎沸的喧嚣消失後留下的,隻有回蕩的風聲和偶爾掠過高樓間隙的鳥鳴。雨水彙成細流,沿着無人踏足的人行道蜿蜒前行,雨滴打在瀝青上,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現在,北九州市成了一座空城;
但好在,它不再是一座死城了。
林不凡手中的畫卷如輕盈的羽毛,緩緩升騰至天空,鋪展開來。一座城市的所有人是一個巨大的數字,畫紙很快覆蓋了他眼前的整片天空。
畫裡的人和生前沒什麼區别,鮮活無比。他們每個人都在向他鞠躬緻意,他還看到了張蕾、山下智久和佐藤潤吉,他揮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