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蠻力邵代柔未必使得過錢嫂子,但她溜得快啊。
等錢嫂子反應過來,邵代柔的腦袋已經從白幡的縫隙裡鑽出去了。
還能怎麼着?又不能衆目睽睽之下動手把她扯回來,錢嫂子隻能咬牙狠狠噴了一大口氣。
邵代柔隻當沒聽見,兀自提腿,從那一片晃動的慘白中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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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氣沖沖的那一夥人大概就是送葬的衛家軍了,軍爺們看着就跟周圍的一衆鄉紳完全不一樣,個個都體格健壯,膚色呈現出健康的黝黑,眉宇間透露出一股正派的兇相。
“兄弟們走南闖北這麼些年,就沒聽說過死人不下葬的規矩!”
代表李家的老者是現在李家當家的老太爺,肯定是不敢開罪衛家軍的,于是李老太爺隻在言語上周旋着:“軍爺是大地方來的,所以有所不知,我們小地方有小地方的說法。但凡壽終正寝的,自然是七日便下葬。可我們家大爺是天妒英才,停靈七天後,要再停七天,七天之後再七天,要足足停夠七七四十九天,入土方才能安啊。”
邵代柔正是在這個時候走了出去,一幫李家人見着她,稀稀拉拉地叫着大奶奶,有氣無力的,語氣裡倒未必有多尊敬的意思。
李老太爺餘光瞥見邵代柔,狠狠剜了緊追上來的錢嫂子一眼,直瞪得錢嫂子腦袋重重低下去。
衛家軍的軍爺沒留心這些彎彎繞繞,隻追着話頭不服道:“行,我就當青山縣有這個規矩,可李大哥身故早就不止四十九天了,為何還要多等?”
老太爺雖是個白身,自恃年長為尊,有些話不好說太多,便使了個眼色,讓現在李家管事的男人出面。
那男人在族中行七,大家都叫他李老七。
李老七擠出個笑臉,滿臉都是褶子,說話天生擠眉弄眼的,對衛家軍的軍士笑歎道:“軍爺們才剛沒進靈堂,您幾位是不知道啊,我們請大爺的靈就位,燭火點了三次都熄了,這可怪事了!門窗都閉緊的,哪兒來的風呢!您說這是什麼意思?還是叔公見過大世面,說,怕是我們大爺沒得突兀,還留戀人間不肯走哪!這一想,不就說得通了嗎?我們大爺和大奶奶一日真夫妻都沒做成,這一點您幾位也是曉得的,大爺為什麼舍不得走?怕是大爺舍不得大奶奶,想讓大奶奶多陪幾日!軍爺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嬉皮笑臉的一番話,直說得邵代柔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她驚恐萬分,生怕李老七再這麼說下去,怕是要讓她陪着大爺一道去了。
白燈籠被北風吹得翻滾起來,燭火在慘白的紙張裡搖晃,将一張張枯瘦的老臉映得忽明忽暗,如同一個個吃人的惡鬼。
這裡是李家的宗祠,李滄生是李家人,死也是李家的鬼,萬事到底還是李家人說了算。衛家軍再氣憤也莫可奈何,領頭的扭頭瞧着邵代柔,沙啞的聲音裡盡是期盼:“李大嫂子也是這麼想的?”
邵代柔回頭望向靈堂的方向,感到又懼又悲,李滄的棺在路上走了三月多,那是因着山高路遠沒有辦法,大冬日都臭得沒法聞了,根本沒人敢揭開棺瞻仰死者遺容,這要是還要再等四十九天開了春,怎麼說得過去?李滄為國捐軀,身後竟然遲遲不能入土為安,這算什麼道理!
青山縣要真有這種規矩也罷了,可邵代柔根本就都聞所未聞,七天再七天,七天複七天,鬼聽了都說不過去。她不清楚李家人到底安的什麼鬼胎,橫豎肯定沒安好心就是了。
邵代柔沒辦法把李滄當成是丈夫不假,但她也看不下去李家人拿死人做勾當。
她是李家的寡婦,往後大半條命都在李家人手裡攥着,話不敢說得太滿太實,隻搖着頭說:“我在家中,倒是不曾聽說過這樣的規矩。”
李老七高高嗨了一聲,“大奶奶,您祖上是京城裡的貴人,自然是不曉得我們鄉下地方的老例。說起來也是怪現在的子孫不孝,操持白事費心又費力,誰願意費那功夫,仗着先人人死燈滅聽不着麼,他們就可着糊弄,黃土一埋便一了百了了。”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遲遲拖着不肯讓李滄入土,倒還像是他們李家人仁孝一片了。
其實吧,一切說來說去,都是為了衛勳。按照老例,停靈隻停七天,可衛勳進京去了,面聖的事,誰說得好時間長短?就算不為了面聖,貴人總是事忙的,萬一衛勳被京城裡哪一樁事稍稍絆住了手腳,來不及在七天内趕到青山縣,回頭聽說李滄已經下葬了,便不來了,那怎麼辦?
青山縣雖然離京城不遠,偏偏是在群山環繞的地界,往來交通不便,他們這鄉下地方,哪輩子才能見到衛勳那樣的大官!更别說李滄還是為衛勳擋箭而死,衛勳前來吊唁,帛金定然是少不了的,最好他心懷愧疚,那樣的話,要替李家子孫謀個一官半職,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