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素蘭一連換了幾個姿勢,怎麼都坐不舒坦,這兒是實在太臭了,臭得她恨不得連去年的年夜飯都嘔出來。
她本不想來,是她的縣令爹派她來的。
芝麻官也是官兒,做官的人,到底嗅覺是要敏銳些。
金縣令心想,衛勳将軍都纡尊為李滄扶棺了,沒道理不親自來吊唁,各個大路入口都已經派人蹲守了,可還是難保不出岔子,想來想去,靈光一閃,衛勳來了,少不了得跟遺孀說上幾句寬慰的場面話,隻要金素蘭一直跟在邵代柔身邊,就能為不遺漏衛勳的行蹤更增添一層保障。
天爺,那可是十四歲就敢一人一馬夜闖敵軍大營取敵将首級的衛勳衛将軍!不說别的,能跟衛将軍說幾句話,他今後在青山縣都能橫着走,更别提要是能讨個巧巴結上衛勳,平步青雲的大好日子豈不是指日可待?
既然金縣令這麼要求了,金素蘭當然照辦,從摸清邵家底細那天她就認清了現實,丈夫是靠不住的,還是得靠爹媽,爹媽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思及此,金素蘭将手帕又多疊一層,嚴嚴實實捂住鼻子,斜眼看邵代柔低着頭給她那短命丈夫燒紙,不禁想要冷笑。
從前金素蘭可是怨天怨地,怨世道不公,憑什麼邵代柔能走狗屎運嫁一位将軍,她金素蘭就隻能嫁一個無能的騙子,要真論起來,邵代柔算什麼?邵家那所謂國公府的底細有且不如沒有,好歹她還是正正經經的縣令千金呢!
金素蘭是知道的,她的公婆一心指望着邵家能沾這門親事的光重回京城。她覺得好笑,再是嫁的将軍又怎麼樣,一個女人家,又能有多少主能自己作呢?女人的姻緣,到頭來不還是得受人擺布。
素蘭抿了抿嘴,從嘴角洩出來一絲冷笑,她本是打算在心裡看邵代柔笑話的,可是笑着笑着,居然莫名生出一股悲涼來,笑也笑不動了,腿也酸得厲害,幹脆往牆壁上一靠,抱着手臂假寐起來。
邵代柔睇嫂子一眼,瞧見的臉色比火盆裡的紙灰還難看,曉得金素蘭來得不情不願,但她也沒心思問,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陰司地獄裡出來的羅刹将軍衛勳。
換作平時,她肯定是不信也不怕這些的,可架不住旁邊就是一座靜悄悄的髹黑棺椁,連不斷被風吹動的白幡此刻都顯得吓人了起來,火盆裡的火被風吹得黯了許多,邵代柔連撥了好幾下炭才把火重新燃起來。
一直等到做法事的僧人吃完飯回來,眼見着周圍人氣旺了,邵代柔才從那股不知從哪裡吹來的冷風裡緩過來些許。
僧人隻管拿起神通繼續做法事,姑嫂間是無話,悶着閑坐了會子,突然聽見白幡外頭騷動了起來。
先前其實也鬧哄哄的,不過是熱鬧的鬧,現在聽着一聲蓋過一聲的對罵,倒像是鬧事的鬧。
僧人們都是出世的高人,不管閑事,隻管念他們的阿彌陀佛,李家後人都找借口鬼混去了,錢嫂子也不知道去哪兒了。邵代柔想找個問話的人都找不到,隻能掀開白幡,随手抓了一個家仆問話:“外頭怎麼了?怎的這般鬧哄哄的?”
那李家的仆人一擡頭,見問話的人是邵代柔,一時拿不準該不該照實回話,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旁邊一個客人,今天手氣格外臭,在牌局上輸了不少錢給李家人,正憋了一肚子怨氣,正好撞到這大有意思的節骨眼上,立刻換上一臉看熱鬧的神态,頗有些幸災樂禍地對邵代柔吆喝道:“哎喲喂!李家嫂子,你是不知道呀!真是臘月裡生蛆,少見得很哪!李将軍前腳剛去,這前後腳的功夫,李家族人竟然和送葬的衛家軍将士吵起來喽!”
“啊?”邵代柔滿目愕然,疑心是聽錯了。
一旁的金素蘭早就不想在這鬼地方待了,趕緊推着邵代柔的背撺掇道:“走,咱們也看看去。”
一直不見人影的錢嫂子這會子倒是冷不丁冒出了頭,攔在邵代柔跟前,嘴裡叫着啊呀啊呀,“大奶奶可不好上前頭去!前頭客來客往亂糟糟的,您是新寡的婦人,到客前去迎來送往的……哎呀,咱們心裡是坦坦蕩蕩的,但架不住有人胡亂說嘴啊,那反倒不好了。”
錢嫂子今兒的任務,就是把邵代柔按在靈堂後頭,不讓她進待客的棚子裡去。
李滄在京城算不算大官,錢嫂子說不好,但在這龜不生蛋的青山縣,一個正兒八經的将軍,能給李家光宗耀祖的,幾百年也就出了這麼一個,前來吊唁的人可太多,若是邵代柔在前面待客,帛金少不了得走邵代柔手上過一半。
邵代柔其實也沒那麼好奇,随口說:“我是聽前頭吵起來了,想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哎喲我的奶奶喲!”錢嫂子臉色漠然,卻叫得大聲,“眼下還有什麼天大的事能大得過大爺去?頂頂要緊的事在您這裡哪!”
錢嫂子不這麼攔,邵代柔其實還沒那麼好奇,錢嫂子這萬般阻撓的,搞得邵代柔還真想探個究竟了。
她懶得跟這婆子争長短,現在是在李家的地盤上,還能吵得過李家人去?邵代柔裝模作樣點了點頭,待錢嫂子放松戒備,她才一把眼疾手快擡手掀起簾子,嘴裡敷衍着咕哝着:“我不出去,我就瞧上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