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勳一來,衛家軍的将士們心中立刻有了主心骨,來不及等到私底下無人時,有幾位性情莽撞些的軍爺,當着李家人的面就替李滄埋怨起來,憤懑向衛勳回禀着什麼。
方才邵代柔又被李家人擠開了些,站位離衛勳有一程子距離,稍遠了些,隻隐約可以聽見“七天”“四十九天”之類的抱怨聲。
李家人剛被迎來衛勳的喜悅沖昏了頭腦沖上了雲端,乍一下,又被拽回到地面上,李老太爺臉色登時就由晴轉陰,當初是為了等衛勳才扯了一個四十九天的幌子,誰知道衛勳竟然來得這樣快!天爺,若是接下去四十八天要日日搭長棚,哪裡扛得住那幫好吃懶做的街頭懶漢日日來蹭吃蹭喝!
還沒等李老太爺捋清情緒,那頭衛勳已經踅身過來詢問,漆黑的瞳帶着凜凜涼意,清明得過分,“倒是未曾聽說青山縣有這樣的風俗。”
李老太爺頂不住那樣強勢的目光,倉促移開視線,正好瞥見靈堂外一頂一頂白花花的新棚子,心疼得心口揪着痛,那可是整整四十九日啊!法事得花錢做吧,豆腐飯得花錢供吧,香燭錢紙得花錢燒吧,還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加起來,四十九日得花上多少銀子!
都怪那不成器的李老七,瞧瞧這出的什麼馊主意!
這下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是悔不當初都不足以形容心中的懊惱,可是話已經放出去了,當下再想改口就難了。
後牙槽都要咬碎了,卻也隻能硬着頭皮應下去,李老太爺忍痛點點頭:“不敢欺瞞将軍大人,确實如此。”
眼見李家人一個個睜着眼睛說瞎話,邵代柔氣憤不已,她和李家這幫人結怨已久,隻是礙于身份不好直說,隻能扯過孝箍稍稍掩飾了下,悄悄沖衛勳所在的方向搖頭。
沒等邵代柔看清衛勳的反應,空氣中突然炸開一聲人聲,有人高呼着衛将軍的名号一路豬突猛進,那嘹亮喜悅的喊聲沖破了白事應有的沉悶,站在五裡地外都能聽見——
是邵代柔嫂子金素蘭的縣令老爹來了。
嗓音如人名,縣令金大彪,名字聽上去很虎,至于為人嘛……邵代柔想了半天,認定他大概是屬于在莽和精之間不定期跳躍。
當初邵家剛從京城搬來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金縣令是所有人當中最精的,在衆多本地大族還在好奇觀望時便搶先成為第一個和邵家攀親家的人;同時他亦是最莽撞的,在沒有探聽清楚對方底細時就倉促将獨生女兒嫁出,生怕落了下乘。
站在金家的角度來看,金素蘭一生的前程都被耽誤了。
對邵代柔來說,家中也從此展開了一場長子長媳常年感情不睦的吵鬧拉鋸戰。
一片雪冰冰涼涼落在鼻尖上,邵代柔拉回神思,發覺她似乎想得有些遠了,今天的主角是李滄,其餘無關的事就暫且不去提了,隻說金縣令為什麼這麼晚才來。
自從在跟邵家的親事上吃過一回大虧,跌過跟頭再爬起來的金縣令現在習慣萬事都做足了準備,從得知李滄死訊那一刻起便打發人上京城打聽,得知衛家人個個都重情重義,推斷出衛勳不可能不來吊唁。
于是金縣令早早的就在縣城大門口守着,預備日日守夜夜盼,務必要趕第一時間迎衛勳進城,當個盡職盡責的地陪,千方百計讨個好印象。
可今夜剛蹲在正門口吃了半宿的西北風,金縣令一時又難免擔心,縣城的東南口離京城更近,萬一衛勳抄東南口的小路進城怎麼辦?又萬一,衛勳不打快馬,而是選擇走水路,從西側的碼頭上岸怎麼辦?
不想也就罷了,越是琢磨,心裡頭就越不安穩,最主要的還是沒料到衛勳真的會漏夜趕來,金縣令心裡放得寬,決定先去東南口瞧上一瞧,再繞路去碼頭看上一看。
臨出發前,金縣令是三令五申吩咐守城的官兵道:“若是看到衛将軍的行蹤,務必第一時間向我報告。”
後來衛勳打馬入城,守城将士倒是想及時通禀金縣令,可也得找得着他老人家人在哪兒才行哪,就這麼你找我我找你的,将将好錯過了衛勳進城的時機。
好在關鍵時刻還是閨女管用,金素蘭步步緊跟邵代柔,見到衛勳的第一時間便趁亂派出丫鬟去外院尋小厮,小厮再撒丫子在街上摸黑亂闖,衆人一通好找,總算是逮着了金縣令。
在茫茫風雪中,姗姗來遲的金縣令呼号着“下官該死”,說的無非是那些有失遠迎之類的套話,一路長拜在衛勳跟前,不住為沒能在城門口迎上衛勳而緻歉,“倘若将軍不嫌棄,下官明日在府上設以薄宴,厚顔替青山縣百姓作主,為将軍大人接個風洗個塵——”
衛勳擺手直接推拒,淡聲說不妨礙,“某這趟是為了私事來,不必興師動衆。”
來回推拒了兩回,其實金縣令也是頭一回跟這麼大的官打交道,心裡沒多少底,言談中暗自觀察片刻,衛勳樣貌生得威嚴,話語看似溫和實則不容置喙。
金縣令迎面對上冷冰冰的目光,想再勸都兩腿發軟,便幹脆作罷不敢再堅持,不甘心直接被甩出交通,轉而問起方才衆人鬧哄哄的是在議論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