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看熱鬧的人多,你一言我一語複述了先頭的場景。金縣令聽了個大概,差點沒當場大笑出聲來,什麼狗屁的七七四十九天,李家人為了等衛勳來,竟然連如此離譜的鬼話都能編得出來!
不過一碼歸一碼,笑話歸笑話,金縣令是沒打算揭穿李家的,反正這種事不就是你周全我我周全你嘛,我給你掩扇門,下次你給我開扇窗,橫豎大家心裡各自有打算,那就誰也别嫌棄誰。
金縣令不敢跟衛勳對視,埋下去呵呵幹笑兩聲,假意為難道:“不瞞将軍,青山縣本地是有這麼一個說法,隻是年頭久了,許多年輕後生已經不曉得有這麼一樁舊俗了。”
這裡所說的年輕後生,大約就是指才剛唱反調的邵代柔了。
如果說邵代柔原先隻是無奈,現在就有些許憤懑了,她對李滄沒有夫妻情誼,但她實在看不慣他們拿死人作筏子編勾當,李家人如此,金縣令也是如此。
這一次,邵代柔特意選在衛勳的目光掠過她的途中動作,先是朝衛勳搖過兩下頭,生怕天黑光暗衛勳沒注意,緊接着又非常用力地搖了兩下。
可惜衛勳的視線是實打實地掃過她了,臉色卻半分未變,也不知他到底看見沒有。
一股熟悉的失落忽然席卷了邵代柔。
為什麼她一心錯覺衛勳會為逝者作主?她憑什麼就先入為主期待衛勳和其他人不一樣呢,就因為他在靈牌前的那一絲哽咽?就因為他上香時通紅的眼眶?
為什麼她就甯願相信衛勳千裡冒雪扶棺純粹是出于對舊友的情誼,而不是什麼旁的原因?
他們這種高門大戶出身的勳貴,有誰是不會演的呢?
想到這裡,邵代柔難免感到有些灰心,隻能望着衛勳黑如深夜的大氅,看大雪落上去,聚攏了所有的是是非非,歎了口氣。
正好這時衛勳開口了,這回他是對嘴裡不斷冒出奉承話的李家人說的:“滄大哥代我舍世,如此高義,我此生無論如何都難以償還。”
李老七馬屁正拍得響亮,忽然聽到衛勳如此慎重的表态,連忙擺手說不不不:“能為主子盡忠,是我們大爺的榮耀——”
差點就要脫口而出誇李滄死得好死得妙了,還好腦子及時轉過彎來,這會子要是馬屁拍得太過了,将來要不到可心意的帛金那可怎麼是好。
于是上揚的語調戛然而止,李老太爺恰到好處哽咽幾分,抽了兩把鼻涕,垂下頭發稀疏的腦袋,擡手抹了一把渾濁的老淚,“不瞞将軍,咱們雖然沒讀過多少書,道理是懂的,萬萬不敢有半點委屈。可我們大爺到底是我那早逝侄兒侄媳唯一留存于世上的骨肉……”
李老太爺一開了頭,李老七和媳婦兒在後頭使勁一撺掇,在場的李家人紛紛捧場地嗚咽起來。
邵代柔心裡洩氣洩得厲害,調轉視線去看天看地看大雪,也不肯在落在這幫吃人的面孔上了。
轉頭的間隙,她看見衛勳狀似深以為然地颔了首,如果忽略他冷淡的目光,至少語氣聽上去像是懇切道:“無論如何,對滄大哥,我心中實在有愧,理應在這裡守完他最後一程,四十九天便四十九天罷。我與滄大哥早已結拜為異姓兄弟,老太爺将我視作一般子侄看待便好,家中有事需要搭把手的,請盡管使喚我。”
他這話說得突然,李家人聽完面面相觑,有欣喜若狂的,也有面露隐憂的,更多的都是茫然無措,不知如何分辨好壞。
邵代柔也不解地看向他,直覺他這番話底下還有更深的謀算。
果然,言罷衛勳便話鋒一轉,面上忽然露出幾分為難的神色,“隻是……唉,難就難在我身上還擔着幾樁公務……”
李老太爺聽得雲裡霧裡遲遲疑疑:“要不——”
隻短暫思忖片刻,不待李家人做出反應,衛勳便一改猶豫,忽然堅決道:“不過不打緊,滄大哥的靈我必定要親自守。事出有因,待我即刻打馬啟程回京,将青山縣的風俗實情禀明聖上。聖上向來仁和寬厚,定能允我這四十九天。”
霎時間,李家老太爺臉色煞白,要不是李老七手忙腳亂在後頭攙扶着,估計李老太爺當場就要在地上跌坐個屁股開花——
唉呀媽呀!這下好了,後果不止是花錢了,一不留神的,險些就要犯下欺君大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