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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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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勳隻低眸望茶湯,“滄大哥甚少談及家事。”

要不是顧忌夜深人靜唯恐驚擾天上的神仙,邵代柔簡直恨不得要拍桌上凳了,“既然将軍問起,正正好,我正發愁了好幾日要怎麼提呢!縱使将軍嫌我長舌,我也忍了,那家人的所作所為,我當真是不吐不快!”

事情還要從李滄的祖父一輩說起。

在青山縣這樣相對閉塞的鄉下地方,宗長在族内的話語權有時候甚至甚過于律法,族長之位已經不能用“香饽饽”一詞來簡單代替。

宗族之間,為争奪族長的名頭而手足殘殺的例子屢見不鮮。

在青山縣的李家,時任族長是李滄的親祖父。

李滄祖父自感大限将至,然而膝下幼子尚不通人事,李滄祖父感念兄弟情義,決定由自家胞弟接任族長之位——

李滄祖父的胞弟,也就是現在正當家的李老太爺。

李滄祖父病逝前,李老太爺曾在病床前發下毒誓,待時機合适,定然會将族長之位歸還李滄的父親。

立誓之時,或許是真的兄弟情深,李老太爺對幼年喪父的侄兒也是當真心存憐憫。

但人都是會變的。

嘗到了在宗族内翻手為雲的滋味之後,李老太爺也變了。

昔日喃喃學語的侄兒逐漸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小小少年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有時候不那麼聽話。

在所有李家子孫輩都拼命奉承巴結李老太爺的同時,李滄的父親就顯得不那麼識時務了。

于是,對于後任族長的人選,李老太爺更加屬意最會伏小作低的李老七。

在李老太爺的稍加“點撥”之下,李老七聯合了不少心懷鬼胎的兄弟子侄們,日日邀李滄父親去吃酒,還教他抽水煙、引他上賭桌,借着外出談買賣的機會,一次次把他往京城花裡胡哨的香粉勾闌裡帶,酒錢替他墊、賭債替他還,就連粉頭的香賬也幫他清算,演足了“兄弟情深”的戲碼。

李家人惡嗎?自然是惡的。

李滄父親也免不了是有錯的一方,心志不堅,沒能抵擋住誘 | 惑。

每每吃喝嫖賭後歸家,面對淚流滿面的妻子和年幼懵懂的兒子,李滄父親都悔不當初,不止一次在妻兒面前下跪、痛哭流涕、狠狠自扇耳光,甚至割手指寫過血書,一次一次承諾洗心革面,可出門後被李家兄弟一勾,又一次一次打破承諾。

日子昏天胡地的過,身子和精神頭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沒幾年,李滄父親便被花天酒地的日子掏空了囊,抛下妻兒撒手人寰。

李滄父親死後,手裡的田地和鋪子,慢慢以“代管”的名頭被李家的各位叔伯瓜分殆盡。

李滄母親難道不知道嗎?邵代柔想,她肯定是明白的,隻是孤兒寡母寄人籬下讨生活,一個女人,怎樣才能同這些健壯野蠻的叔伯抗争?隻能裝聾作啞,當破财消災罷了,過一天算一天,一心隻想着将幼子養大。

丈夫生前胡天胡地的舉止,随後猝然離世的打擊,加上應對一幫終日虎視眈眈的叔伯蠶食,就這樣草草過了幾年,李滄的母親便郁郁而終。

那時的李滄已經算是半懂事的年紀,将李家衆位叔伯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裡、恨在心裡,少年義氣一時憤怒,請來金縣令作證,揚言要斬斷血脈,跟李家從此恩斷義絕。

一邊是本地大族,一頭隻不過是一個一無所有的毛頭小兒,精明如金縣令怎麼會平白沾這份葷腥,一句“家和萬事興”便算是勸過了。

其實要按照邵代柔的想法,得先把父輩的家業從李家手裡掙回來才是正事,天生是他的,憑什麼拱手讓人?

不過那時的李滄多少還存着幾分少年心性,對李家恨之入骨,李家的所有他都不想沾染,憤而隻身離開投軍去,沒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故事說到今日,邵代柔上蹿下跳指手畫腳,眉眼高挑擰起,“你說說,這樣污糟糟的一家人,竟然還好意思來找我,說我是他李家的媳婦,靦着臉要我去侍奉他李家宗長,我呸!”

一時激憤,就連敬語都忘了。

其實邵代柔從來算不得是憤世嫉俗,他們塵土裡輾轉翻滾的人,哪裡講究得起那麼多愛恨情仇,一抖落開,滿心都是辛酸與錢财罷了。

李家的過往能激出她如此的恨意,大抵還是因為她曾經和李滄有過婚姻之約的緣故。

當年邵代柔一心嫁作人婦,誓要與夫君同進退,恨李家這幫人恨得牙癢。

哪怕後來她對“丈夫”這個模糊存在的期許在一日一日的等待中消失殆盡,對李家人的滿心不痛快卻延續了下來,始終像一根荊棘刺紮在心頭。

再說回李滄大婚之日奔赴戰場,門也沒過堂也沒拜,好好一場親事弄得名不正言不順,邵代柔便留在了娘家。

後來李家人幾次三番登門,要邵代柔去李家盡媳婦之責,從開始的虛情假意到後來的恫疑虛喝,邵代柔始終回絕得毫不猶豫。

邵代柔不願意入李家門,邵家父母兩下裡一合計,李家要接邵代柔去嘛,無非是看到李滄今時不同往日了,想要借媳婦拿捏李滄,以後威逼也好利誘也好,邵代柔在李家手裡,橫豎都由他們說了算。

那麼李滄和李家到底孰輕孰重呢?顯而易見,李滄年紀輕輕便身背官職,往後還大有作為,邵家想要回到京城,少不了要搭李滄的風。

父親母親稍加權衡,得罪李滄事大,還不如得罪李家,反正金縣令的寶貝女兒金素蘭現在在邵家,李家再是地頭蛇也不能強來,于是便允了邵代柔的堅持,一家人一條戰線,還算是堅不可摧。

“你說這家人可惡不可惡?偏生又沒當真犯事,别說沒人告,就是告到衙門也無可奈何!真真是氣怄我心肝!”

邵代柔氣得跳腳,一氣羅列了李家的種種“罪狀”,其實沒什麼邏輯可言,幾乎全是情緒發洩。

她叨叨個沒完,發落半天才留意到衛勳異樣的沉默,眨眼間靜下來,疑心是不是她……太聒噪了?還是她一不留神,說了很多粗鄙的市井用詞,讓他嫌惡了?

她偏過身子,小心翼翼去觑探他的眼底,卻隻看見緘默之下的一片深重悲哀。

沉默對坐片刻,邵代柔端坐着别了别裙邊,臉癟得發苦,别扭地開口問道:“我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

“大嫂不僅無錯,還可敬可歎。我隻是——”衛勳目光遙遙,微頓片刻,“隻是想起了滄大哥生前的最後時光。”

遙遙的目光,憶起的卻是沉痛的荒謬浸入肺腑。

那時衛勳守在帳外,隻見一盆一盆血水從帳裡端出,不時有人疾步出來禀報,說箭頭上塗了毒,說李滄高熱持續不退,說血止不住,說恐怕此番兇多吉少。

衛勳隻有一個字,救——

“救!無論如何都要救!”

直到幾位軍醫魚貫從帳裡出來,面面相觑,兩手空空,錯開視線對衛勳搖頭,一聲無可奈何的長歎息:“請将軍進去見最後一面罷!”

衛勳進去的時候,李滄已經妄語連連前言不搭後語,眼睛死死閉着,臉上流露出孩童一般天真向往的表情,斷斷續續的,不時喊“娘親”,偶爾隻聽見幾聲微弱的“螞蟻”、“螞蚱”之類的詞,似乎想起的是小時候跟着母親在田埂間玩耍的場景。

衛家軍此戰雖是勝方,卻是慘勝,帳外哀嚎聲遍野,鼻腔中是濃厚腥臭的血腥味,衛勳斷了手臂綁在胸前,在濃郁得仿佛揮之不去的血腥氣中一步一沉痛走到現為傷員支起的簡陋行軍床前,沙啞道:

“滄大哥。”

聽見他的聲音,一直渾渾噩噩的李滄卻難得清醒起來,吃力地睜開眼睛,慢慢地說:“二郎……來了……”

李滄問衛勳:“二郎……我是……是不是……不行了?”

衛勳沒有騙他。

“也好……也好……”李滄有氣無力地笑,戰死是戰士榮耀的歸宿,從投軍的第一天起,每一個将士都為這一日的來臨做好了準備。

往日并肩作戰的一幕幕都在眼前,衛勳胸腔陣痛,有很多話想說,卻也無話可說,男人之間,似乎沒有那麼多可婆媽的。

他半跪在地,沉默地守在老友的病床前,守住最後一程,等待着最後替他合上雙眼。

李滄像是睜着眼睛睡着了,嘴裡有一句每一句的說着胡話,突然,眼珠子可怕地鼓凳出來,眼裡猛然迸出異樣亮的光芒,仿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拽住衛勳的衣袖,遲遲不肯撒手,

“二郎……我……最後一個……請求……你答……答應……”

“大哥請說。”衛勳見他将油盡燈枯,反手握住滿掌黏稠的鮮血,忍住悲痛應承道,“隻要我衛勳能做到,刀山火海都去得。”

“我信你……你送我……回……青山……縣……”李滄說着,手終于無力,從衣袖上垂落下去,死死瞪住帳頂的眼球像是永不瞑目,“要……葬回……李家……不入祖墳……孤魂野鬼……死後……不得……安甯……”

茶碗跌落,磕出震蕩的聲響,剩了半碗茶水淌了滿桌,順着桌腿流進火盆裡,泚出一股又一股青煙。

邵代柔吓了一跳,趕緊拿巾子去擦。

衛勳仍搭在桌前,所有昔日對與錯的糾葛都隻能化在一聲沉重的歎息裡。

邵代柔使勁擦着,手也發木,誰能想到呢,李滄被李家人害得如此,恨之入骨,不惜恩斷義絕,然而在人生的最後時刻,死死惦念的,竟然是要魂歸祖墳。

邵代柔感到發自肺腑的可悲,是對李滄嗎?可能是,亦或者是對命運,兜兜轉轉,翻手覆手全都是命,巨大漩渦将所有人的命運起起伏伏卷在其中,卷成一股深重的、無力對抗的、譏诮荒謬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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