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想也想不明白的,邵代柔隻好繼續說回錢嫂子,說回她跟錢嫂子之間的經年恩怨。
隻說李家打着“侍奉尊長”的名,想借邵代柔拿捏李滄,幾年間從未停止過派人去邵家要人的舉動,開頭還虛情假意好好說話,後來見邵家人态度堅決,便幾乎每回都派了家仆打砸罵街,一旦邵家把金縣令推出來,李家就會說是家仆歪曲了主子的意思,不幹李家的事,壞極了。
而這幫上門撒潑的家仆中最積極的,莫過于一幫仗着年紀老臉皮賊厚的,其中又以錢嫂子為代表。
後來邵代柔想過,錢嫂子每每沖在第一個,當真是因為對李家忠心耿耿嗎?也未必吧,隻是借着由頭好發洩惡意罷了。
“實在可惡!”
邵代柔說到憤懑處,嗓門不自覺拔了幾分,引得幾個李家小輩往這頭看,她氣得眼皮子恨不得飛到天上,踹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吧嗓音壓下去,低着說:“後來見我不肯,那惡鬼投胎的老婆子!趁亂抽我耳刮子,力氣簡直如同蠻牛!我被她打中了好幾下,扇得我臉都腫了,你知道最厲害的一次有多腫嗎?有這麼這麼這麼高!”
她照着臉上連比帶劃,嘴噘得恨不得三尺高,“簡直像燒紅的烙鐵,夜裡疼得睡不着,我妹子寶珠拿巾子浸了涼井水給我敷臉,貼在臉上,冰得我一出溜。哼,好在後來養養是沒破相,不然我哪能忍得下這口氣!非得撕了那老夜叉不可!”
說着,她又有些得意,一手叉了叉腰,下巴揚起來,“不過我也沒吃虧,我扯她頭發了,還撓得她臉上全是血印。”
說完才後悔,一時反應過來,衛勳是什麼人呀,女人之間抓頭發撓臉的事迹,實在不值得往他面前炫耀。
他正低頭将火盆裡的星子挑高,邵代柔心中讪讪,偏下腦袋去撈他,發覺他眼中并無嫌惡,隻是對她說:“大嫂沒吃虧就好。”
聽聽,這話的立場偏得,就像他跟她是一夥的,無論她做什麼壞事,他都會偏心于她——
事實自然不是如此。
邵代柔已經習慣了大喜大悲,于是想了想,又氣不過,兩條鼻管子咻咻出氣,“誰知道,到了李家來,還是栽這惡婆子手上了。要不是她無緣無故被發賣,往後還不知道要鬧得一天星鬥呢!”
她時而鬥志昂揚時而怒目切齒,一颦一笑都真真切切,再不像與身後白幡融為一體的影子,靈動鮮活得讓人無法忽視。
這讓衛勳的注意力無法不落在她身上,他看她幾眼,“往後再遇到這種事,大嫂千萬以保重自己為上,他要使蠻力,你就報官。”
邵代柔嘲諷笑着擺了下手,嘁了聲,“官爺才懶得管這種閑事呢。”
衛勳不置可否,邵代柔不想話題就此打住,她留戀地往下說去,想與他攀談,卻止不住話語裡喪氣的成分:“這才是個李家的仆婦,縣令大人就在那裡和起了稀泥。要是欺負我的人來頭比李家仆婦要大,縣令老爺不得給三分面?那我到哪位官爺大門口哭去?真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哪個青天大老爺才肯為我這樣的人作主?”
邵代柔怨中帶恨,恨裡卻被一層淺薄的譏諷填滿,削弱了恨和怨,被一層名為認命的網網羅其中。
她的情緒起起伏伏,衛勳慢慢低下眼看她,看見她寡淡面目之下私藏的跳脫色彩。
被他平直地凝望着,煙霧也纏人起來,邵代柔呼吸都快停滞住了,他端正的注視似乎與袅袅煙霧糾纏在一起,将她一顆亂跳的心死死揿在胸口。
她呼吸困難得緊,手與腳都不知道該哪樣擺放才好了,生怕被人看出端倪,正想找個由頭岔開話題到别處去避一避,就聽見他說:
“大嫂到衛府來,不過不必哭,萬事我替大嫂做主。”
有什麼不着痕迹地捕捉着她的一顆心,讓她聽見了心髒在耳朵裡的隆隆響聲。
邵代柔詫然盯住他寬厚的肩膀,喉嚨裡變得古怪極了,又軟又緊,有種難以抵抗的想要依賴的沖動,她想脫口而出讓他不要對她這麼好,但又好像有些說不上,衛勳當真是因為她這個人才想待她好嗎?其實倒不如說他是看在亡友的份上來救苦救難的吧。
這麼一想,好像又有些洩氣。
心思一亂,餘光就開始飄,每當邵代柔飄飄欲仙開始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座巨大的黑色棺椁就如同龐大的幽靈,及時将她的思緒拽回這并不美滿的人世間。
無論怎麼說,李滄還是算她名義上的丈夫。在丈夫的白事上,竟然對另一個男人産生依靠的沖動,從此怕是再也不能走貞節牌坊底下過,免得被牌子掉下來砸死。
她目光在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