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女從登科錄上得知張協高中的消息,千裡迢迢尋夫,卻被張協拒之門外,無奈回家。
後來張協上任途中偶遇貧女,便想取她性命以絕後患。貧女跌落山崖,幸而未死,反被權臣收為養女。
最後在權臣的撮合下,張協最終和那女子破鏡重圓。
台上一男一女兩個演員相擁而泣,台下一片叫好,郁竺聽得是莫名其妙。
她心道,那張協都殺人未遂了,就這樣原配還能放下仇恨,兩人破鏡重圓,這故事放到現代,能被讀者在論壇上罵出兩三百頁。
韋暄看完倒是感歎道:“雖說富貴易妻之事屢見不鮮,可若是緣盡,好好給些銀錢安撫一番也罷,何必痛下殺手呢?”
吳勝自行斟滿酒杯,悠悠道:“大人慈悲為懷,這女子雖說此前救人,但未必不是投機,盼着所救之人有大造化。大人可知,正是因為這戲文,如今不少閨秀與進京赴考的貧寒書生私相授受,盼着有朝一日當個狀元夫人,實在大傷風化。”
郁竺聽不下去他這一番禍水東引之論,反駁道:“即便女子救人時心有他念,張協畢竟因她而活,若無此恩,何來日後登科的際遇?恩将仇報,到底不妥。”
吳勝咂了口酒,挑眉道:“若非女子機緣巧合,被權貴認作義女,豈能與狀元相配?戲文而已,郁姑娘莫要當真了。”
這頗有些講不過就捂嘴的風範,郁竺搖了搖頭:“救命之恩,哪裡是配與不配能衡量的。”
吳勝聞言眼神一亮,花白眉毛微動,笑道:“郁姑娘如此為這女子辯解,莫不是十分贊同這女子挾恩求報的行為?”
挾恩求報?
郁竺在心裡冷笑的一聲,吳勝這是終于如願把火燒到自己身上了。
還未來得及反駁,隻聽“啪”的一聲,一旁的武松将手中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面色緊繃。韋暄雖酒力不勝,已略有醉意,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微微一顫。
郁竺悄悄在桌下按住武松,反問道:“吳老所言挾恩求報,那依您之見,這位女子所求之報究竟為何?”
“自然是攀附權貴,嫁入高門。”
郁竺毫無怯意地對上吳勝:“吳老可曾想過,世間女子雖多選擇嫁人,但并非人人皆以此為願。再者,即便有女子心懷高遠,也非僅有嫁人一條路可走。”
這番論調吳勝此前從未聽過,一時不知該如何攻讦,卻還是一味堅持道:“即便如此,女子野心勃勃,終非善事。”
至此,韋暄原想調和雙方矛盾的這場酒宴,已徹底偏離了初衷,他無奈地打圓場道:“二位言之有理,各有千秋,這品戲論道,實與讀書求知異曲同工啊,哈哈哈……”
最終,酒席在韋暄尴尬的笑聲裡不歡而散。
郁竺對此毫無心理負擔。誠然,方才她在酒桌上說些圓融之語,這飯也能歡歡喜喜地吃下去。
可是面對吳勝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她絕不會有絲毫退讓。因為一旦有了第一次的退讓,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某日,吳勝會毫不留情地将她一腳踢出局。
她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隻是她這般“不識好歹”,多少辜負了韋暄的好意。郁竺心裡盤算着,找個恰當的時機向韋暄解釋一二,畢竟自己現在仍需倚仗他。
不料,回到住處後,韋暄竟主動尋來,對她溫言道:“吳老雖是我府中的仆人,但自幼陪伴我長大,對我而言,猶如長輩,因此我難以對他多加責備。若他有冒犯之處,還望郁姑娘不要太過介懷。”
韋暄能有這個态度,說明他心裡的天平還是偏向自己的,郁竺點了點頭,将這芥蒂輕輕放下。畢竟妄圖改變他人想法多是徒勞,吳勝雖然膈應人,卻于她的大計無礙,她也不願去多費這個心思。
隻是本來今天辦成了孫二娘開店一事,她心情挺好的,不想晚上發生這個插曲,着實令人不爽,加上此刻小腹隐隐傳來微微的墜痛感,于是簡單整理一番後,郁竺便上床躺下。
雖說告訴自己不必在意他人言語,腦子裡卻忍不住回味着吳勝那句“女子野心勃勃,終非善事”。
那麼耳熟的話,上輩子也有人跟她這樣說過。
那時,她剛畢業,憑借出色的學曆和導師的推薦,有幸進入帝都一家頂尖的律師事務所。然而,工作之後她才逐漸意識到,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學曆,在同事們強大的家庭背景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于是,她也像現在一樣,默默地加班、内卷,漸漸地,同事們對她的評價開始變得不那麼友善,諸如“什麼都想争”、“吃相不好看”之類的言論被有意無意送入她的耳中。
她看似置若罔聞,心裡卻難受得緊——如此拼命,隻是不願回到那個生養她的小縣城罷了,那裡的人際關系錯綜複雜,辦事全靠關系網,三天兩頭還要被父母催婚。
因此她想在帝都立足,一無所有,隻能奮力一搏,雖然姿态可能不夠優雅,但這又有何錯呢?
如今,在這個全新的世界裡,仍然有人對她說着同樣的話,隻不過理由更加赤裸——因為她是女性。
郁竺将自己深深地埋在被子裡,對那些既得利益者默默劃了個叉。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不知道是哪一個沒有眼力見的家夥,這會兒來打擾她?郁竺帶着點怒氣下了床,猛地打開門,卻意外地發現是武松站在門外,手裡拎着一個小巧的桌案和一些香油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