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竺非常淡定地将沾了血的外袍換了。
自來了此處,月經來時她一直都是用的自制“草木灰姨媽帶”——一條精心縫制的帶子,上面嵌有一個長方形的布袋,内裡填充着經過高溫消毒的草木灰,為了便于更換,布袋頂端設計了一個開口。
吸收效果自是比不上後世的衛生巾,但是還算幹淨衛生,畢竟草木灰算是高溫消毒過的。不巧今天在韋暄那裡坐了将近一下午,忘了更換,便漏了出來。
想到曾經上學的時候,也發生過類似尴尬的事情,班上的男生便跟在她後面偷偷嘲笑。如今她倒是看得坦然了——這不過是女性生命中再自然不過的一部分,沒什麼可害羞的。
隻是每月來上一次,确實非常不便。如今棉花尚未普及,平民百姓穿衣都少有棉布,更遑論用棉花來制作衛生巾,也不知以後有沒有機會造出這個東西,造福一下此時的女同胞們。
暫且将這些略顯遙遠的念頭從腦海中驅散,郁竺檢查了一下武松給她的長袍,确保沒有沾到血迹後,便打開門。
門外,武松正抱臂而立,靜靜等候着。
“多謝兄長。”郁竺将袍子還給武松,直接略過此事。
武松本也不是那等無聊之人,隻是他無意瞥見,怕郁竺外出尴尬,又不方便提醒,才如此行事。
如今郁竺自己發現了,他自然不會再多說其他的,在前面沉默地帶着路,往韋暄說的那家瓦子走去。
韋暄常去的柳家瓦子,是青州最為繁華的聲色場所,郁竺對此地一無所知。相比之下,武松因常随韋暄應酬,對那裡已頗為熟悉。
武松悶頭走在前頭,氣氛一時有些沉默,郁竺便主動問道:“不知這瓦子裡有什麼好的去處?”
前面的人聞言腳步稍緩,他知道郁竺是在找話打破尴尬,側身等她跟上,才開口解釋道:“瓦子裡設有勾欄,勾欄裡面可以聽曲兒看戲,還有吃喝。”
“除了這些,便沒有其他了嗎?”郁竺好奇地追問道。
“其他?”武松詫異道,“還能有什麼别的呢?”
看來自己想多了,郁竺暗暗腹诽——後世常将勾欄瓦肆相提并論,以至于她誤以為這就是煙花之地的代名詞。如今聽武松一解釋,才明白原來這竟是正規的演藝場所。
走了一小刻鐘,逐漸有絲竹之聲飄來,柳家瓦子已近在眼前。
郁竺擡眼望去,隻見這瓦子不同于她想象中的大酒樓,倒像是一個繁華的商業集市,占地面積極廣,估摸着有五十多畝地,熱鬧非凡。
看郁竺一臉新奇的樣子,武松給她解釋道:“這柳家瓦子可是青州城中的一絕,裡頭光勾欄就有二三十座。”
踏入瓦子,隻見裡面各種攤位琳琅滿目,果真是吃喝玩樂,應有盡有。那賣小食的攤位,有賣頭肚、白腸的,有賣各色糖油果子的,香氣撲鼻;測字算卦的道士搖頭晃腦,跟前擠滿了人;雜耍賣藝的更是幾步一攤,周圍喝彩連連;還有那數不清的貨郎遊竄在人流中,鼓鼓囊囊的貨擔上塞滿了東西,像個移動的小百貨商店……
郁竺看得眼花缭亂,心中暗自贊歎,又見一處戲台,前搭着寬闊的棚子,後面還有幾個小房子,棚子入口挂着繡旗,上書“蓮華棚”三個大字。
武松見郁竺盯着那繡旗看,也上前瞅了一眼,笑道:“這蓮華棚雖也不錯,但柳家瓦子裡最好的還是那夜叉棚。夜叉棚的戲好,酒菜更是一絕,大人正等着咱們呢。”
韋暄不愧是東京來的官二代,就算生活不算鋪張,還是比一般人會享受。郁竺在心裡吐槽了一句,跟着武松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那傳說中的夜叉棚行去。
夜叉棚與蓮華棚相距不過兩三個小的勾欄,很快便到了。入門後,眼前豁然開朗,一二百個座位錯落有緻,然而,武松并未落座,而是領着郁竺,沿着一旁的木梯徑直邁向二樓。
郁竺心中暗自揣測,估計去的是貴賓包廂,視野好。
及至二樓,武松果然直奔一處廂房,推門而入,隻見韋暄與吳勝二人已悠然落座。韋暄面色微紅,似是已經淺酌了幾杯。
見二人進來,韋暄連忙招呼道:“快快快,來坐。”
吳勝則是直接給郁竺和武松斟滿了酒,道:“你等來晚了,便将這杯酒罰了!”
郁竺是能喝些酒的,原來工作中免不了有些應酬。但凡應酬,總是碰到些愛勸酒又得罪不起的人,長此以往,她便練了一點酒量出來。且宋朝的酒度數不高,本算不得什麼,但是今天特殊日子,她便有些猶豫,怕這酒喝下去傷身。
不想武松端起郁竺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道:“我妹子今日身體不适,這杯酒我就替她飲了。”
還會等郁竺開口,吳勝就拍着武松的肩膀道:“你這兄長當得如此周到,若是日後妹子嫁為人婦,怕是要一路護送到那夫家門前咯!”
吳勝這話頗有深意,無非暗示郁竺再怎麼展現自己的能耐,也隻能在男子的羽翼庇護之下。郁竺聽着有些不快,隻不過酒席尚未開始,總不能立刻翻臉,便朝吳勝投去一個敷衍的笑意。
韋暄今日本就是為了調和二人關系才設此宴,如何能讓場子冷下來,隻是他本不善于此等圓融之事,半天才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說法:“吳老,這些天你不在,我可深有體會,郁姑娘真有大才也,日後嫁入夫家,定會叫他們不敢輕慢。”
他這話一說完,吳勝的笑容就好像硬粘在臉上的面具脫了膠,無法和跟随皮肉活動了。
郁竺有點想笑——吳勝心眼小,最聽不得的就是别人誇她能幹,偏韋暄直接踩到雷點上,他這略顯笨拙的情商在此刻顯得無比契合心意,讓她不禁想揶揄幾句,還未開口,隻聽樓下戲台鑼鼓齊鳴,原來好戲開場了,郁竺隻好将話咽回肚子。
隻見那戲台上燈燭搖曳,小小的一方天地,一男一女兩個戲子在上面亮了相之後就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台下百十餘個座位此刻皆已坐滿,一片喝彩之聲,廂房裡的幾人也被吸引住了目光,不再議論之前的話題。
那唱腔帶了點方言,郁竺有些沒聽懂,但見其他三人都看得認真,也不好意思問,凝神聽了一會兒,才隐約明白講的什麼故事——
戲文裡那書生叫張協,上京赴考途中,遭遇山賊搶劫,身負重傷,得一貧女子相救才保住性命,他便娶那女子為妻。貧女剪發賣發換得盤纏供其進京。張協一舉考取狀元,得權臣青睐,欲招為婿,張協拒而不納,因此開罪權臣,授官偏遠州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