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庶子，崔錦程的庶兄，原本是要代替他嫁給段乞甯做小的，可惜段乞甯看不上，死皮賴臉要崔錦程，崔家庶子便隻好踢皮球一樣踢給了段乞甯的庶妹。

——三妹和三妹側夫。

也多虧崔家庶子嫁得早，母家的罪責與他無關，更不用被貶為奴籍，也算是因禍得福。

隻是段乞甯手寫的原版聘書都在崔家，竟還被崔家保存了一份，現在可以拿來充當求姻的籌碼。

畢竟商賈人家，最講誠信。

黃娘子也是笃定這一點，才有恃無恐地拿到台面上。

段家主接過信封，打開來一看，句句露骨，皆出自她的女兒段乞甯之手，還加蓋了段家商鋪的官章。

“吾段乞甯心悅崔家小公子錦程許久，此生隻願娶他為發夫。晾心湖初見，一眼萬年。君如梁上月，眉間雪，瑩瑩聖潔。吾心向明月，惟願皎月照吾心房、憐吾相思。”

白紙黑字，還是兼具法律效益的文書。

豈料段家主看完，直接搓成團，“段家上月初就競标中選，現在是大延王朝的凰商，有凰帝陛下親授的凰商印契，這舊印章自然也做不得數了。”

那個紙團被扔到崔錦程的臉上，砸在他的眉心正中間，随後掉落在他的膝蓋旁，如同他此刻被蹂躏的尊嚴。

可是真正窮途末路的人，又有什麼尊嚴可言呢？

崔錦程清晰地記得崔家事變那天，晾州軍帶兵圍剿了崔府，為首的正是晾州知州。

至此，母族傾覆，母父雙親發配到吃人的雪州，從前伺候在他身邊的小厮被強.暴至死，他也淪落為士族女的掌中之物。在牙行被迫遭受慘無人道的酷刑，被灌下苦澀難聞的各種藥汁，被調.教着練習各式淫.賤的姿勢……

他早就不再是被晾州女娘追捧的崔家掌上明珠。

讓崔錦程真正寒心的是，經此一遭，母親在仕時結交的友人竟無一家肯施以援手。

如果不是黃娘子，他現在當在送往佳和縣主的囚車上。

讓他去往滅族兇手的床榻上承.寵，他做不到。

讓他去求段乞甯的垂愛，他……

崔錦程死死地掐着掌心的肉。

“去求段家，保全嫡脈。”這是母親臨行前最後的叮囑，也很可能是她最後的遺言。畢竟雪州那樣荒冷的地界，很少有罪犯能活着走完。

“段家主，求求您了，念在甯少主曾心悅崔小公子的份上……”身側的黃娘子也跪下來叩首，她本可以不做到這一步的。

“笑話，你都說了是‘曾’，更何況留你一個罪奴在甯兒身側，于我段家而言又有何用處。我是商人，隻講利，從來不做虧本買賣。”

黃娘子落淚道：“段家主，不若問問甯少主的意思吧……”

“好啊，甯兒，你說。”

一直是段母的主場，突然矛頭轉向段乞甯，令她措手不及。

她微微失神，視線再度和小心翼翼擡眼的崔錦程相撞。

那雙灰黑色的瞳眸，因為殷切而熬得布滿血絲，視線卻灼熱滾燙，卑微地乞求着，與初見那天有着天差地别。

是真正的段乞甯和崔錦程的初見。

段乞甯剛穿來時，劇情正進展到她苦苦求愛，被家丁亂棍暴打丢出了崔府。

原身的後腦撞到石墩，便這樣一命嗚呼，才容她占據軀殼。

待她睜開眼睛，全晾州的百姓圍觀看戲，随後一場有味道的菜湯雨從天而降，将段乞甯淋了個徹底。

熏得滿城看熱鬧的人捂緊口鼻，還不忘嘲笑段乞甯的窘境。

段乞甯躺在冰涼的地闆上聽見潑湯汁的小厮笑道：“我家公子說了，甯少主身上的銅臭味太齁了，打巧讓這隔夜的馊菜汁給少主去去味~”

聽聽，這是人話嗎？

崔家小厮不以為意，還做主子風範遣散看熱鬧的人：“都别看了别看了，明兒再來看好戲。”

因為不管崔家如何對待她，段乞甯永遠會像隻狗一樣朝崔小少爺搖尾巴，每一次都是這樣。

就當大家都以為這一次也是，沒想到，段乞甯第二天就走了，離開了晾州。

她那天厚着老臉從地上爬起時，也意外撞上了崔錦程的視線。

他就在不遠處的書齋樓上雅間，穿着一襲素白的衣裳，正撩開窗簾一角注視這場鬧劇。

那時他的眼神還不是這樣，是一種無波無瀾。

是一種……冷漠。

……

段乞甯起身，抑是漫不經心的模樣，“飽了，瑛瑛喚我去喝花酒，你們，自便吧。”

言罷，她掃了眼崔錦程，從他身側而過。

可誰料到，被他扯住了一小束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