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錦程垂下眼睫:“賤奴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穿上少廢話。”
他的手指難以彎曲,段乞甯将衣物塞進他的雙臂上,目光在他手背上的創傷處一掃而過。
古人的衣裳裡三層外三層,亂七八糟,段乞甯搞不懂哪個頭從哪個頭穿過去,她杵在一旁見他費力忍疼地穿着,沒忍住道:“你真的不用我幫你喚個小厮?”
崔錦程堅持回絕,神情落寞不少。
他想起了從前的貼身小厮,想起他死時凄慘的模樣,他是為了保護他而死的。
晾州知州的官差根本就不做人,把好好的一個少年糟蹋成那副模樣,前面和後面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恨意湧上他的心頭,崔錦程忍下所有痛楚,将衣裳拉上肩頭。
偏偏這個時候,多福喊道:“甯少主,郎中來了!郎中大人您快進去瞧瞧我家少主的手!這血怎麼也止不住!”
房門一下子就被推開了,崔錦程根本就沒穿完,隻能抱着衣裳匆匆爬到隔間旁的立式屏風後。
郎中還是之前那個。
段乞甯上次打聽過的,姓汪,汪娘子,年紀輕輕,醫術了得。
踏進屋内的那刻,汪娘子臉上寫滿“沒想到吧我又來了”的尴尬,段府對她來說怕是都輕車熟路了。
汪娘子克制着目光,不看床榻附近區域,清咳道:“崔小公子又如何了?”
多福:“是我家少主!先瞧少主的手打緊!”
這會段乞甯的傷口已經止血,汪娘子放下藥箱,揉搓了幾副常用的應急草藥,替段乞甯處理了一番傷口,藥草敷完,又是用細布小心纏繞紮緊。
讓段乞甯有點“明明是小傷但是如此興師動衆”的無語。
如此,多福和多财才算放心,還知道掏兩塊碎銀給汪娘子。
汪娘子收下銀子,叮囑道:“段少主注意近日莫要沾水就好,在下再去開幾貼藥草,少主你每日令下人碾磨,擦于傷口附近,即可防潰瘍于未然。”
言罷,汪娘子整理藥箱正打算走,段乞甯喚住她道,還有位傷員呢。
汪娘子強顔歡笑一番,又把藥箱放回去,想也不用想定是上次那個小公子。
她在晾州行醫,閑來無事最喜聽那些癡女怨男的故事,譬如段乞甯和崔錦程(坊間版):從前段大少主癡迷崔家嫡子,而今崔小公子家道中落,給段大少主做了侍奴。段家為了報複崔家曾經的傲慢,借機狠狠作踐崔小公子。崔小公子在府裡的日子過得屬實是慘。萬幸!段大少主仍對崔小公子念念不忘。
段乞甯壓根就不知道,她為崔錦程夜半尋郎中的事還有給崔錦程分配院子的事早就在晾州傳成七八個版本了,衆人皆道江山難改,本性難移,她段乞甯到頭來還是放不下崔錦程。
這事汪娘子當然不敢亂說,也沒幾個小命敢當面求證,她的眼睛不敢亂瞄,隻道:“既如此,那在下就失禮了,崔小公子何在?”
屏風後的人影越發迅速地穿戴衣裳。
可是阿潮的衣服對于他來說,終歸是大了一些,崔錦程勉強扯好,領口那一塊仍舊松松散散的。而且布料又硬,摩擦後背的傷口,反而疼得他直抽氣。
他不說話,段乞甯行至屏風處替他道:“這兒。”
汪娘子隔着屏風匆匆看一眼,急忙避開視線,“那就麻煩段少主查探一下傷情,将崔小公子的傷勢給在下口述一下吧。”
段乞甯心道這麼麻煩,可還是繞到屏風裡頭。
裡頭的空間很狹窄,勉強容得下兩個人。
正如段乞甯所見,他坐在地上,衣裳确實還沒穿好,因為十指疼得在發抖。
衣領亂糟糟的,從段乞甯這個視角俯瞰,能看見他鎖骨處的溝壑,還有起伏的胸線。
腰帶淩亂地系在腰間,少年松散的褲腿一直垂到腳背上,他赤.裸的雙足,離段乞甯的鞋很近。
崔錦程望了眼屏風外,神色很是慌張,一隻手下意識抵住屏風底座。
汪娘子:“崔小公子傷在哪裡?”
段乞甯看着他沉聲道:“膝蓋、後背吧,還有手臂。”
汪娘子給她指明診療路徑:“段少主不妨先看看小公子膝上的傷。”
段乞甯蹲下.身,在她去挽他褲腿時,崔錦程有明顯的躲避。
褲腳挽至大腿上,露出膝蓋,方才沒有仔細看,眼下看得真切了,段乞甯不免皺眉。
青一塊紫一塊,觸目驚心,總之就是挺嚴重的。
“這我如何描述,”段乞甯松手,懶散地半蹲着,朝屏風外那頭道,“要不還是汪娘子你親自來看看吧。”
崔錦程猛然一怔,随即胸腔劇烈起伏。他帶哭腔哽咽喊道:“段乞甯,你一定要這樣嗎!”
沒記錯的話,這是他頭一遭喊她大名。
段乞甯才站起,人都懵了,回頭看見他的眼淚正一顆一顆砸下來。
她感到莫名其妙的,“我怎樣了?”
“你在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