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謝過六娘子帶我們回去。”見她坐定,顧雲籬謝道,“隻是娘子可否順路?否則也太勞煩了。”
六娘子隻笑着擺手:“順路的,哪怕不順路,顧神醫這點小忙我還是幫得的。”
“我方才聽清霜說了,六娘子如今已有所小成,當真是恭喜了。”
六娘子愣了愣,眸中片刻含水,一眨不眨盯着顧雲籬,像是有些動容:“若非顧神醫,我的手恐怕早就潰爛,不知在何處曝屍荒野了,哪裡還會像如今這樣?”
顧雲籬:“我不過教個方子,六娘子操持成如今這樣都是自己的功勞,不必為我攬功。”她倒也不是故作姿态,反倒是真心覺得,這群當初落難了的女子有些本事,這樣艱難的世道下,也能争出這麼一條路來。
思及此,她又不免想起了那個隐于層層白色紗帳後的女子,她也是這般堅韌,隻是尚且不知,今後能否也走出條不一樣的路來。
察覺自己那點古怪的憐憫心又在作祟,顧雲籬蹙了蹙眉,默默把這點遐思打消了。
“不不,我一直想報答您,隻是又怕冒犯,覺着金銀俗物玷污,所以才修書一封,問詢您的意思!”說到這裡,六娘子有些激動,手已經向衣襟摸去,露出一角銀票的影子。
清霜眼睛看直了,心道:說什麼金銀玷污,這金銀哪裡玷污了!她真想開口應下來,但又想起方才顧雲籬的話,悻悻坐了回去。
耳邊,顧雲籬那套說辭不變,将六娘子遞來的一沓銀票推了回去:“六娘子有如今成就不易,錢财什麼的,我與清霜也不缺,不必如此了。”
确實不缺,但這些東西,自然是多多益善啊。最後看了眼那一沓銀票,清霜口是心非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我們好吃好喝,不缺的。”
見她态度如此懇決,六娘子隻得作罷,又記着顧雲籬的恩情,左右都想要報答。
“如若六娘子心中有此執念……”顧雲籬沉吟片刻,“不如這樣,娘子為我許諾,今後隻要幫我一個忙,便僅此而已。”
六娘子應:“一個忙?顧神醫若有用處,隻管知會!便是一百個也幫得起!我們如今正在杭州府跑商,今兒個是趕巧來這萬姓集市采買原料,才碰上您,今後用處,隻遞信來杭州,給栖風堂掌櫃便是!”
顧雲籬應下,心裡也緩緩松了口氣。
片刻,馬車啟程,朝臨雲鎮駛去。
一路上幾人又是一番叙舊,終于在天色近暗時,回到了臨雲鎮。
馬車在醫館前停下,顧雲籬再次拜别,目送着六娘子的車駕駛遠。
雨幕已成形,将醫館前的青石闆台階沖刷得油亮,雨水順着磚瓦縫隙流入排水渠,彙成另一段噼啪的雨曲。
顧雲籬提步上階,卻在邁上第一個台階時猛地停住步伐。
“姐姐。”清霜忽地壓低聲音,眼神倏得涼了下來。
順着雨水流向,顧雲籬緩緩扭頭,看向伸出醫館之外的那截排水磚渠——清澈的雨水,不知何時被染紅了。
血腥味被雨水沖刷得極為稀薄,可顧雲籬嗅覺靈敏,一下車便聞到了。
一下子,眼前的醫館變得危機重重,不知這扇大門背後究竟是什麼。
清霜道:“我進去看看。”
她剛邁上一級台階,還未至門前,一道罡風便倏得自眼前劃過。
“砰!”得一聲巨響,院門便被被狠狠振開,扇起的風将二人衣袂吹得紛飛,簌簌聲與利器出鞘聲霎時劃破雨幕,紛至沓來。
清霜反應迅速,一把便将顧雲籬拉向她身後!
“乒乓”一聲,她擡腳揚起腳邊的石子,将那飛出來的短镖打飛在地。
也是此時,顧雲籬視線穿過雨幕,看清了門内的光景。
那血腥氣并不是自己的錯覺,門内,橫陳着一個不知是生是死的人,渾身是血,倒在大堂入庭院前的兩節台階上,鮮紅的血順着台階流了一地,觸目驚心。
呼吸一滞,就在她腦袋一片空白的瞬間,那刺客便又傾身而上!
“姐姐!蹲下!”
詫異之間,傳來清霜的一道聲音,顧雲籬反應迅速,唰得下蹲,下一刻,便見清霜倚住自己肩頭,借力壓低身子,手中利刃先那刺客一步,飛速地擲出!
一陣血肉綻裂之聲,那刺客右腿立時便被劃破,鮮血順勢滲出,清霜出手快準狠,幾個擡步飛身至那人身前,踮足狠狠一腳,便将他踢翻在地。
一陣悶響過後,那刺客倒地,掙紮不起。
顧雲籬驚魂未定,借着廊下的幽微燈光看清了他衣裳的紋飾。
“龍門。”她喃喃出聲,手蓦地攥緊。
清霜起身去看那刺客,正欲揪他起來問話,卻見那刺客已咬破毒囊,咬舌自盡了。
清霜咬着牙暗罵了一聲,将刺客的屍體扔回地上。
顧雲籬回神,立刻想起了台階上那個不知死活的人,便飛速越過門檻,将那人扶起,探了鼻息。
“尚有一息。”見他胸口微微起伏,緊跟出來的清霜道。
“扶他進去。”顧雲籬沉聲,兩人合力便将這人擡了進去。
藥堂内燈火通明,點了數支蠟燭,清霜拎來一壺燒開的熱水,洗淨鑷子,交給顧雲籬,看着她将這人胸口的衣料一塊塊掀起,露出内裡觸目驚心的傷口。
無疑是方才那刺客的一刀,直直貫穿胸口,已傷及心脈,身子都涼了大半,無力回天了。
眉心一頹,顧雲籬忽覺一陣無力,手心裡的鑷子“啪嗒”一聲跌落在地。
那人卻忽地回光返照了似得咳了兩聲,吐了一身的血。
他臉上血迹模糊,依稀看得出來是個不過三十出頭的青年人。
“咳咳、咳!”男子眼神渙散,手卻在身上胡亂摸索着。
“别動了,你這樣隻會死的更快!”清霜一急,便想要按住他的手。
男子卻不理,手隻在衣服裡搜尋了一番,終于找出一封被血浸透的信,顫顫巍巍地便要遞給顧雲籬。
“顧、顧……”他口中盡是血,含糊不清地說道。
顧雲籬卻心弦一震。
“顧小娘子……!”半晌,他才艱難地吐字,“東、東京事發……聖人清剿舊案所涉、咳咳、咳咳!”
“東京、去、去不得!”他捏着信,猛地抓住顧雲籬的手,“你不要去淌這趟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