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剿?你是誰?你為何來此,此話何意!”顧雲籬心血上湧,立刻點了他的穴,問道。
清霜見狀,急忙扶他直起身,讓他将口中淤血吐了個幹淨。
“舊案牽扯數人、我不得不死……小娘子,你師父有、咳咳、有恩于我,如今我已報答于他……你若遇見你師父,替、替我回他一句……”
話音一落,顧雲籬立刻便知道他是誰了。
顧方聞這些年也并非對當年之事不過問,那是他心裡的一根刺,一日不消,一日便如鲠在喉。他也曾和顧雲籬說過,京中尚有他的眼線在。
“當年、當年施針之恩,葉敏、已、已報!”語罷,他長長地吸了口氣,身子突得一抽,兩腳一蹬,瞳孔霎時間渙散。
俨然氣絕。
最後一口氣溜走的瞬間,顧雲籬搭在葉敏脈搏間的手指也清晰地感受到它猝然停止。
他的身體以急速冰涼下去,方才還想要拉住顧雲籬的手也頹然跌在地上。
雨水聲敲打在青磚綠瓦的屋頂上,噼噼啪啪,好似隔着耳膜在輕響。顧雲籬瞳孔一顫,手指猛地緊縮在了一起。
雨水無情,沒過一會人便把流進地闆的血水沖刷了個幹淨,順着排水渠排向别處。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無疑給了兩人當頭一記悶棍,一瞬間,這些日子稍顯平和的假象便被無情擊破,紛繁之景,霎那間便成為過眼煙雲。
顧雲籬終于脫力,跌坐在地。
幾縷鬓發從耳邊垂下,亂了發絲,顧雲籬卻沒有伸手将它整理。
“禁中、聖人、舊案、葉敏……”她喃喃着,思索着想要将這些零碎的東西拼湊起來。
究竟什麼事能驚動聖人不惜冒着被禦史台再查的風險大肆清剿舊案餘患?滅雲家一門,難道還不能填平桑氏的遺恨嗎!
浮在心頭的疑問太多,顧雲籬忍不住顫抖着舒出一口氣,狠狠擠了擠眼睛,再睜開時,布滿了血絲。
是了,心魔不除,她終不會有一日能在卧榻安歇。
可就連顧方聞傾盡多年也隻打聽出一角的秘事、真相,憑自己一己之力如何能揭開全貌?
她忽覺頭痛欲裂,額角青筋跳躍,猛地扶住了地面。
清霜吓了一跳,趕忙扶上她的胳膊問:“姐姐,你怎麼了?”
“清霜,”顧雲籬聲音發顫,忍着頭痛,“信件遞出去了嗎?”
“已托給江甯府的敕廣司分舵,打發他們去了。”清霜憂心她,低聲答。
“趁着天黑,走,把屍體處理了。”顧雲籬借着她的胳膊直起身,擡起袖擺,看着上面暗紅色的血迹,眼神倏然涼了下來。
她将那染血的信封拆開,取出了尚且還未被浸透的信紙。
這封信已經有些皺巴了,顧雲籬将它鋪平展,細細一看,竟發現這居然是一道劄文抄本。
“上呈中書,臣鄭鴻凱啟奏。臣近看故舊卷宗時,偶見聖人流産滑胎一案,牽扯數人,多枉下獄……伏願陛下借複開故事。叩請聖裁。”
看日期落款,已是一個月之前的劄文。
當年的舊案居然真的被人翻了出來,可恐怕這人也不知,不出一個月後,本來衆望所歸的太子失蹤,官家病重,代表着桑家世族的二皇子代理監國……思及此處,顧雲籬眉心擰起,目光掠過那具已經冰涼的屍體,心中暗暗揣測:就連外出傳遞密信的葉敏都死了,恐怕這位耿直忠良的官員也已遇不測。
顧雲籬抿了抿唇,此刻腦袋卻意外地清醒,她将信折好,随即便遞進了燭台上微弱的火苗中,看着火舌緩緩從一角侵襲,漸漸舔舐、吞滅,将信紙燃成一地灰燼。
她眼底倒映着逐漸虛微的火焰,可下一瞬,那火焰又似乎熊熊燃燒起來,奔跑哭喊的人影在火焰中逐漸被化作齑粉,景象,再一次重疊。
直至火焰徹底熄滅。
處理過屍體後,已是深夜。
晚飯未用,這會兒也已臨近子時,清霜煮了兩碗陽春面,端到廊下的小幾前時,顧雲籬已不知坐在那張躺椅上沉思了多久了。
廊下挂着兩隻照明的蠟燭,被燈罩罩着散發着有些熏黃的微光。
陽春面蒸騰着熱氣,灑了些許蔥花,清霜将碗放下,觑着顧雲籬的神色,默默端起自己那碗吸溜着吃了起來。
一時間,這寂靜的夜裡隻剩下蟬鳴聲與清霜吃面的聲音。
思考良久的顧雲籬終于回了神,側頭看了一眼那碗陽春面,已經不再冒熱氣了。
“清霜,我是不是太過優柔寡斷了?”她沒有吃面,又看着夜空喃喃問道。
清霜噎了一下,把嘴裡的面條咽下才回:“我不懂這些。”
聞言,顧雲籬早有所覺地無奈搖了搖頭,垂下了眸子,可片刻後,清霜卻繼續說起來。
“可師父不是說了嗎,凡行事需謹慎多慮……這又牽連了這麼多的事情,誰能一下子便理清,選出一個對的路呢?”
“尋常遊曆遇上岔路都要再三斟酌,更何況如今的現狀?多思慮一重,說不定便少一重危險。”清霜道。
顧雲籬就這麼看着她,靜靜聽完她的見解。
到底隻是小孩子,心裡沒有太多思量,可不見得這便是壞的,少年心性總能不顧一切直沖下去,倒比她如今這樣,如履薄冰似的,走一步,便心驚膽一步的好。
她笑了笑,深呼吸了一番,端起了小幾上的面條也跟着清霜吃了起來。
清霜見她不答,心裡也沒底,幾口把湯喝了個幹淨,問她:“那如今,姐姐想怎麼做?”
顧雲籬一遍咀嚼着,一邊答:“今日或許便是東京城為我們敲響的一個警鐘,如你所說,一個岔路口,去與不去,皆在于我的決斷。”
“可貿然前往,未免太過危險。”
“那便等師父的回信,若半月之内等不到,咱們換一處地方再開醫館也不是不行。”
清霜張了張嘴,似乎還沒有跟上顧雲籬這“大不了不幹了”的思路。耳邊忽地嗡嗡兩聲,清霜這才回神,“啪”得一下将飛來的蚊子打死在脖頸間,皺了皺眉:“雨剛停,這群蚊子就飛出來叮人了。”
她展開手掌,那一點蚊子血赫然便在掌心,下一瞬,便被清霜蹭掉。
顧雲籬眼波明滅晦暗,似是有感而發,低聲應和:“是啊,雨剛停,便有東西要出來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