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籬面色一變,心裡浮起了一個隐約大概的猜測。
她正要開口趕緊辭别,就見趙玉竹已經直起了身,再次向她看了過來。
“相遇是緣,小顧,留下來喝盞茶?”
她臉上平靜的神色已經消失殆盡,說這話時,甚至有些冰冷,仿佛就是在試探自己。
這山寺的僧人大多避世,且林宣禮的通緝文書恐怕還未下達到臨雲鎮,這鎮子上的人都不得知她是被通緝的欽犯。
眼下,若是出言拒絕,倒會顯得她心裡有鬼,可若是應下她,進了禅房,又不知會面臨怎樣的兇險。
進,不可;退,亦不可。
真可謂兩難。
片刻凝神思索,顧雲籬輕輕吸了一口氣,張口應:“也好,上次見玉娘,還是去歲時了。”
語罷,她揚起嘴角沖着趙玉竹一笑,姿态适然輕松:“不知玉娘有何好茶來招待我?”
她瞧見趙玉竹神色頓了頓,混沌的眼底翻湧着莫名的情緒,轉而,她盯着顧雲籬,忽地撲哧一笑。
“我方才想起來,房裡的茶葉早就喝完了,恐怕不能招待你了。”
提着的那口氣松了下去,顧雲籬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可袖子中的預備姿态的手仍不敢放松。
“那可真是……”顧雲籬垂下眼角,“太不巧了。”
“是嗎?”趙玉竹拂了拂衣擺上沾上的香灰,擡手将飛出去的鬓發别到耳後,“今日你我在這佛寺相遇,我看倒是巧得很。”
她上前幾步,擡起手便要撫上顧雲籬的肩頭,動作間,旋襖袖擺下垂,露出了她半截手腕。
原本應當皓潔無瑕的手腕,卻縱橫着好幾道傷痕,顧雲籬屏息,寂靜的風聲一過,她便聽到了趙玉竹幾乎毫無章法的呼吸聲。
危機便在這一刻爆發——
隻聽“铮”得一聲,一陣刀具摩擦之聲在寂靜的禅院之中乍起,顧雲籬手腕一麻,狠狠蹙眉,剛剛取出的小刃便被身前的人一掌打掉,“乒乓”一聲跌落在地。
眼前一道疾風扇過,她運力後退了幾步,卻抵上了身後的石桌,瞬間無路可退。寒光一閃,趙玉竹已拔出頭上的發簪,抵在了她的脖頸間。
這位敕廣司舵主之所以能當上舵主,靠得自然不是什麼花架子,就連篦發的花钗,都是尖利到可以輕而易舉地刺破皮囊的程度。
身形驟然一滞,顧雲籬目光下移,心跳得飛快,那尖利的钗刺離自己頸部的動脈不過方寸,隻要趙玉竹心狠,下一秒便可要自己性命。
與練家子來比,自己這點當然隻算得上三腳貓的功夫了。顧雲籬閉了閉眼,有些後悔這些年沒和顧方聞多學幾招,和這群精善武藝的人一交手,差距便體現了出來。
“你的這點小把戲,真當我看不出來?!”趙玉竹目眦欲裂,眼眶瞪得發紅,死死盯着顧雲籬,聲音也拔高了一個度,“小顧啊小顧,你壞就壞在太聰明了。”
顧雲籬額上神經一跳,恍然發覺了:她裝作一副不知道分舵大亂的模樣恰恰正中趙玉竹的下懷。她能安穩地待在這山寺中度日,必然在江甯有自己人脈和眼線,又怎會不知那日事情的全貌?
自己才是那個在她面前演蹩腳戲的跳梁小醜罷了!
“玉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硬着頭皮裝了下去,不肯承認。
“先前鄭烨遞來線報,說鬼醫弟子牽扯其中,我還不信,隻當是個誤會,”趙玉竹獰笑着,手中的钗尖幾乎快要抵上顧雲籬脖頸的皮膚,“如今看來,倒是事實!顧雲籬,我這些年待你不薄,你又為何夥同那林狗賊來算計我!”
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了,顧雲籬百口莫辯,可當時的情形,若要自保,則必定要揭穿那幾人的謊話,一切都在被迫進行,她又要找誰訴苦去?
再者,是敕廣司偷售禁藥在先,現今無論什麼結局,都是她趙玉竹咎由自取才是!
顧雲籬腦子裡想了千八百句話來反駁她這一句毫不講理的诘問,可真對上她的眼,還是惜命地選擇繼續裝傻:“玉娘,你該信我的。”
“滾!”趙玉竹喝了一聲,“你下山之後,是不是想報官?叫那林賊的人來抓我!”
又是一口黑鍋,顧雲籬深感其乏,閉了閉眼:“你我朋友一場,江湖義氣,我怎會……”
話未說完,就見趙玉竹擺手,眸子裡狠戾畢現:“多說無益,小顧,隻怪你今日運氣不好,我隻能解決了你了!”
她正要蓄力擡手,不遠處,卻突然傳來一陣緩慢細碎的腳步聲來,此時的趙玉竹神經敏感得像一根随時可以掙破的魚線,這一點聲音也令她風聲鶴唳,她猛地向聲源看去,手腕用力,掐着顧雲籬的脖子便藏匿到了她身後,手中的钗子依舊不肯放下,存在感十足地抵在顧雲籬脖頸邊。
顧雲籬心跳如擂鼓,額角沁出來細密的汗珠來,盯着不遠處的轉角,幾乎就想要開口讓來者快逃了。
下一秒,一陣清脆的鈴響過後,一人眼覆白紗,着一身淡青色的對襟長褙百褶裙,緩慢地摸索着牆邊出現在兩人的視野當中。
林慕禾不知何時,竟然摸索着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