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開的抽拉門内,光線昏暗,隻能依稀看得清幾件簡單陳設的輪廓,禅房内還有火燎的氣息,原先隻能微微感知到的那股異香在拉開隔離的木門之後,變得更加濃郁,顧雲籬将手心裡還沾着血的帕子捂在口鼻,撥開木門,俯身走了進去。
身後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她錯神,偏頭卻看見摸索着跟來的林慕禾。
“林姑娘止步,”她迅速攔住,“這裡有些不對勁。”
聞聲,林慕禾也停下,仰頭看她:“裡面……如何?”
午後的陽光灑了進來,将室内的陳設照得清晰,顧雲籬這才看清,房間内淩亂不堪,衣物與被褥堆疊在一起,小山爐中還在往出袅袅飄着乳白色的煙,棕紅色的案幾上還堆放着許多大小不一的香丸。
顧雲籬低下身,俯身探了進去,擡腳掃開一路上的障礙物,她隔着衣衫的料子捏起一顆香丸,放在鼻下輕輕一嗅,不出所料地挑了挑眉。
能想到用這種法子魚目混珠,她确實有點東西,若非有那幾個當街追殺的飯桶,恐怕這樁生意至今還不能被發現。趙玉竹若是沒有碰這東西,這敕廣司恐怕未必能被林宣禮這般輕而易舉地拿下。
思及此處,顧雲籬眸色黯了黯,回頭瞥了一眼倒地昏迷不醒的趙玉竹,惋惜地閉了閉眼。
江甯一帶富庶,強商富戶十隻手都數不過來,能在這樣的地方将敕廣司的生意做到這麼大,她自然不是什麼庸碌之輩,哪怕放眼江湖,她也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然而如此大廈,一夜之間傾頹,分崩離析,難免不叫人唏噓。
一念之差,便是成佛成魔,若是當年的趙玉竹,怎會料到自己會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這禁藥已經毒入骨髓,蝕人心志,原先如何潇灑風雲,現在也不過是過眼煙雲。
她思索了太久,沒有動靜,林慕禾一顆心又懸了起來,可又礙着方才顧雲籬的囑咐不敢繼續上前,隻能站在原地喚她:“顧神醫?你還好嗎?”
“沒事,”顧雲籬回過神,指腹微微使力,香丸碎裂,化為齑粉,“我稍後出來。”
她直起身,拈起一旁的茶杯,将已經冷掉的茶水倒入還在焚香的小山爐中,止住了這股危險的異香。
抽拉的木門被合上,身側除卻那股異香,還有一股清苦的藥香飄來,林慕禾愣神,知道是顧雲籬出來了。
“顧神醫,裡面怎麼了?”
顧雲籬也沒打算隐瞞,将用廢了的手帕團在掌心答:“她也在吸食禁藥,已經過量,才會作此瘋态。若不加以控制,不出半年,身體便會潰敗,屆時哪怕是華佗再世也無濟于事了。”
林慕禾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胸口泛起些許異樣,那股異香還未消散,她不敢細聞,連忙捂住了口鼻,隻是這一來二去,這股味道多少被聞去了。
“隻是殘香,不用緊張。”顧雲籬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低頭看了看她沾染了灰塵的褶裙,“傷到哪了?”
“沒事,”林慕禾趕忙搖頭,“擦破了點皮,不要緊的。”
身旁的小佛龛内,彌勒佛還在慈祥端和地笑着,顧雲籬上前,将油燈芯撥長,合十雙掌拜了三拜:“驚擾世尊,弟子惶恐。”
作罷,她轉過身,又将林慕禾的左手執起,後者慌神了一瞬,想将手抽回來,卻已經來不及了。潔淨的掌心内,有一排月牙似的紅痕,是主人用指甲深深嵌進去的結果,已經過了這麼長時間,仍然未能褪去,可見林慕禾用了多大力氣。
見掙紮無果,林慕禾放棄了,左思右想怎麼開口,顧雲籬倒先出了聲。
她苦笑了一聲,垂眸看着那幾處已經浮出來血泡的紅痕,問:“既然害怕,為何不趕緊離開?”
林慕禾噎住了,心裡輕輕歎了口氣,心道:原來她早就看出來了。
“趙玉竹形狀無序,發起瘋來誰也料不到會發生什麼事,”顧雲籬頓了頓,想用手帕替她壓一壓紅痕,可方才已經将帕子用廢了,思來想去,她隻能輕輕用指腹揉了揉她掌心的痕迹,“林姑娘,你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指尖有點發燙,林慕禾控制不住掌心的溫度,空下來的那隻手無措地蜷縮在一起,回她:“我聞到血腥味了,佛寺之内,定不正常,顧神醫明裡暗裡讓我離開,我便猜了個大概。”
眼神黯了黯,顧雲籬不自察地在唇角勾起個淺笑來,她松開林慕禾的手掌,問她:“你也知道危險,那何必冒險?”
雖然那一摔隻取得了刹那的轉機,可也夠了,若非這一瞬間,她倒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解圍了。
“那自然是因為,”出乎意料地,林慕禾回答得很迅速,“顧神醫是我……關乎生死的人。”
眼皮一燙,顧雲籬詫異地眨了眨眼,旋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畢竟她答應了為她醫治眼疾,說是“關乎生死的人”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她笑了笑,眸光緩和下去:“也是,隻是今後若是還有這樣的事,一定不要冒險了。”
林慕禾張了張口,還想說些什麼,到嘴邊卻又琢磨不出什麼詞句來,隻能抿了抿唇,輕緩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
那頭,清霜也跟着那幾個沙彌把趙玉竹再次裡三圈外三圈地又綁了個結實,這半天,小葉也從幾人三言兩語中把自己不在這段時間經曆的事情了解了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