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恭敬的跪在泥地上,滿臉虔誠的仰望站在前方的女人,渾然忘了在泥地裡發抖的晁憐。
晁憐也被從女人身上散發出的淩冽氣息給鎮住,恍惚一瞬,求生的欲望還是将她拉回現實,像隻瀕死的困獸,爆發出最後的氣力,掙紮着起身朝院門的方向跑去。
虛浮的腳步,止不住搖晃,擦過女人身側的時候,晁憐陡然踉跄了一下,險些跌倒,距離院門不過三步之遙,樹林裡的風,吹過晁憐粘連着污血的發絲。
“抓住她。”
淡漠清冷的聲音,幽幽從耳後傳來,夾雜着上位者的恐怖威壓,席卷着晁憐的每根神經,幾乎是同時,後肩一陣劇痛,再次被按倒。
晁憐被侍女,按在地上,絕望的擡起頭卻瞥見一隻白到病态的手正朝她伸來,目光上移,雕刻着繁複獸紋的青銅面具在光的照耀下,依舊泛着一層令人心生畏懼的幽幽寒光。
下巴被那隻極為好看的手掐住,往上擡,隔着冰冷妖異的青銅面具,晁憐與面具下的人對視,深邃陰冷的黑眸中散發着濃厚的死氣,晁憐有種被野獸盯住的感覺,不寒而栗,猛地渾身脫力,軟趴趴倒在女人腳邊。
朝思暮望着晁憐,常年幽寒的臉上,滑過一抹淺笑。
好久不見,尊貴的小公主。
晁憐被國師用五兩碎銀連同滿院的屍體給買回去,說是買回去做藥人。
離開地牢的那刻,晁憐本該感到放松才對,可當她看到獄卒接近病态的表情,滿眼是對身前這位國師的癡迷,胸口像是被人用鎖鍊給纏繞,收的越來越緊,甚至比以往更加窒息。
這樣的感覺在她和國師上了同一輛馬車之後,更為清晰,如果牢房裡是屍體的腐爛氣息,那國師身上就是一股新鮮的血腥味夾雜着濃重的燭火香氣,靠近就會止不住顫栗。
昏沉的腦子在這種詭異的寂靜之下,清醒了幾分,想起前幾日在牢房裡聽到旁人對這位國師的咒罵。
那人是某個小國的皇室,滅國之後被關在這地牢,人不人,鬼不鬼的關了三年,時常說些奇怪的話,一會是咒罵,一會是求饒。
牢房裡壓抑的氛圍,除了慘叫與哀嚎之外,很少能聽見人聲,瘋子的風言風語卻成了不同的聲音讓晁憐聽的格外清晰。
全家五十七口人被屠殺,無一幸免皆是掏心剝皮等令人咂舌的手段,而後屍體被竹竿對半穿透,高高挂在城牆外任野鳥啄食,還有半大的孩子被當成戰後給士兵的獎賞,剝皮後活活給吃掉了,那樣的場景,稱作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晁憐在牢房裡的幾日,時常做噩夢,閉眼就是逃亡路上所看到的遍地浮屍,無數隻血手從地低伸出,還有耳邊從未中斷過的撕心哀嚎,不過片刻就冒出一身冷汗。
夢裡夢外,皆是慘劇,晁憐将腦袋埋在□□,情緒過于緊繃,消瘦的背脊也跟着顫抖。
她始終沒能離開那個吃人的地方,好想回家。
未知的恐懼讓病中的人,藏不住情緒,反應很劇烈,馬車還沒剛走多遠,晁憐就已經低聲嗚咽起來。
馬車内的布置很是奢華,朝思暮坐在獸紋金椅上,垂眸望着伏在一角的晁憐,想到很多年前,她也是被晁憐從死人堆裡給帶回的,沒想到,有朝一日,尊貴的小公主也會伏在她人腳邊嗚咽。
朝思暮的目光随着晁憐破碎的衣角往上看,纖長白皙的脖頸上戴着塊碎裂的玉佩,猛地目光一滞,下意識伸手去拿那塊已經髒兮兮的玉佩,接觸到的瞬間,晁憐渾身僵了一瞬,随即像是受驚的小獸,瑟瑟發抖的往後撤,直到後背抵在牆壁上,無路可退,這才擡起頭,怯生生的看着朝她伸手的人。
拴着玉佩的繩子很粗糙,朝思暮不過堪堪用力便将繩子扯斷,帶着餘溫的玉佩躺在朝思暮的掌心,不過一會便被染的冰涼起來。
墨色的玉佩上刻着一隻長着獠牙尖爪的兇獸,這是她送給晁憐的生辰禮物,但她記得晁憐從未戴過,現在為什麼會戴在身上。
摸索着玉佩,朝思暮的神色越發冷峻,不由想起被晁憐親手剜去雙眼時的一聲嘲諷。
那時她還是晁憐身邊的奴隸,整日陪着這位嬌貴的小公主嬉戲玩鬧,甚至把晁憐當作最重要的人。
直至一次宴會,晁憐毫不在乎的剜去她的雙眼,獻祭給山神,随後像她的父皇炫耀她的刀足夠鋒利,平日裡溫軟清澈的聲音也在此刻變得諷刺。
泛着幽光的青銅面具下,朝思暮看着那塊玉佩,緩緩握緊拳,玉佩宛如豆腐般被輕易碾碎,松手隻剩一灘粉沫,撒在晁憐腳邊。
晁憐被吓傻了,怔愣片刻,随即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摸索着地上的粉末,似乎想要将它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