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素塵如此知情知理,令時衍之無須主動毀去自己先提出的道侶之約,亦是由此示弱,定下了二人合作的強弱關系。謝素塵的這份知曉進退,反而讓時衍之因此對沉疴纏身,至此仰仗自己療愈傷勢的謝素塵,更多了一二分無關緊要的憐惜。
這些年來,時衍之越發覺得謝素塵行事迫進缺乏耐心,性子也缺了韌性,雖如今他對外一副端肅正色,但不過是色厲内茬,對自己越發推脫冷淡,亦不過是因根基受損而生出的自輕自卑。
先前時衍之令自己最重用的執事木七處理來訪的華流雲一行人的事務,讓才提拔的木十三前去送玄參,便是存了敲打謝素塵之意。時衍之刻意縱容了弟子們傳出流言,便是想看看謝素塵是否會有所反應,是否還會對自己如此冷淡。
此時謝素塵的行為故意縱容明風緒作亂一事,反倒是取悅了時衍之。他想,謝素塵大概是為當初未應下自己所提出的道侶之約而後悔了,如今從他人口中聽及自己對這名來自西洲的女修士十分主動,從而惱怒了罷。
時衍之的心中在讓謝素塵更聽話些,還是就如現在一般更鮮活些仍是猶豫的,因此他心中的那點未定的計劃,便仍懸于空中,為時衍之先放置于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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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尚宗東側,從千層排雲梯開始,此後一片連綿山脈,皆屬于尚術樓核心區域。也因此當衆修士越過山門之後,謝素塵便無法再以窺世雲鏡遠觀時衍之一行人之動态。
謝素塵收起窺世雲盤,隻見其身前桌案現出陣法,玄光流轉間,窺世雲鏡已匿于其中。
此法寶受尚象居内靈氣流轉溫養,輕易不得被帶離尚象居。
緊接着,謝素塵又取出一隻茶爐并一隻茶盞。這茶盞出自謝素塵精心煉制的一套茶具,但此時他獨獨隻取出了一隻。
此時遊引星不在身側,謝素塵亦無意喚那兩名先幾年提拔上來的修士進殿,便通過左手配合操縱雲氣的方式彌補右手的缺失。
謝素塵了燃起赤紋白桐柴,借此細細處理了靈茶,再待火候适宜,過得第二道時,謝素塵又操控雲氣輕推,令那淡玉釉質茶盞橫空飛出,恰落入前來的修者手中。
“西洲隐山劍宗所主持的論劍大會,甯長老沒有興緻麼?”
來人乃是占脈的甯宵長老,雖歸屬占脈,卻是一名劍修。
甯宵舉杯,道一聲好茶,茶盞中仍餘一半,他卻并無再飲之意,餘光掃過案台上光秃秃的茶座,
“我此番貿然登門,倒是擾了謝脈主孤身飲茶的樂趣。那種論劍大會,自應由劍脈的修士出面,我占脈本就無需參和。”
謝素塵已為自己再取出一隻茶盞,滿上靈茶,“那便不知,甯長老因何拜訪?”
甯宵本是因瞧見象脈乃是墨馳煙領着遊引星前往術脈,心中生疑,欲試探流出的的赤渾山靈礦一事是否與謝素塵有關。
他想起昔日于水雲深澗之上品茗論道之舊事,刻意提及墨馳煙,
“行至中途,見墨長老代表象脈前往術脈與客人議事,不由擔憂,謝脈主可是有些不妥。”
謝素塵放下手中茶盞,隻一聲清脆響聲,微微垂首間,越發勾得上挑的鳳眼一片冷意,“與劍相關之事,我象脈自然是由墨長老出面更為合适。”
謝素塵聲音更添冷意,又端起茶盞,“不過甯長老揣測的沒錯,我此時似覺有些不适。”
甯宵聞言,原向抛回茶盞,同時亦擺手轉身,“那我便不叨擾謝脈主飲茶了。”
甯宵附于茶盞之上的靈力控制地極精準,那茶盞落及桌面時不着一響,其中殘茶亦平靜如鏡,隻若今晚短暫相談一般,不留痕迹。
而與此同時,甯宵心中對放出赤渾山靈礦問題之人的猜測,較之原本有些懷疑的謝素塵,更傾向了墨馳煙些,但終究那懷疑還是餘着幾分的。但謝素塵不欲與深談赤渾山的态度,卻是十分明了了。
謝素塵心中揣測,甯宵此時應是前往劍脈後山,提點此時正受責罰的明風緒,下次不可暗闖尚象居。
此事先前謝素塵雖是請墨馳煙去警告明風緒,但無需更多交流,謝素塵已是猜出,墨馳煙最終會請甯宵出面,如此轉圜行事,是墨馳煙向外展示無意激化象脈内部矛盾的态度。
因此,謝素塵知曉,甯宵大約會前來自己這處問上一問,試探此情報是否是由自己給予墨馳煙的,從而揣測象脈内部如今情勢。
甯宵所屬的占脈較之立場分明的劍脈,态度要相對暧昧些。因此他縱使會試圖進行試探,但若是未得結果,卻不會刨根問底。
因此謝素塵留了一盞不待客之茶,便是他此時示予甯宵的态度。
待甯宵離開尚象居後,謝素塵收起本為招待甯宵而布下的茶具。他如今舌尖已嘗不出太多味道,本應清香回甘的茶水落入唇間,不過是一片麻木的澀意,卻令謝素塵的心中愈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