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謝氏,世代簪纓。
謝氏子弟衆多,仕于朝者不計其數,如今的謝氏家主官任大司徒,加官錄尚書事、領中書監,位列百官之首,實乃贊翼帝王的輔弼之臣。
再有其子謝雲璋,少時聲名鵲起,弱冠之年由天子欽點擔任吏部郎,日與公卿為伍,出入禁廷,前途不可限量。
當今之世,上京謝氏被稱為第一名門望族也不為過。
扶春遠從宋郡而來,比起作為辇下之城、龍蟠之地的上京,宋郡僻陋蕭索,無半分繁華興盛。孟家亦門庭不顯,與謝氏相比更是凋零冷落。
謝氏三房夫人,是謝三郎的母親,也是扶春的表姑。
謝三夫人舊年落魄時,曾被宋郡孟家收容,與扶春的生母交好。
多年以後謝三夫人仍不曾忘記這份恩情,因此才将扶春從宋郡接來,更為她許下一樁婚事。
謝三郎出身高門,儀表俊逸潇灑,亦不乏華章文采。扶春初見他時,便知他是一個極溫雅的男子。
所以後來在表姑與孟家長輩商議,要為她與謝三郎定親時,扶春心中雖有躊躇之念,卻沒有回予不肯,她反倒借這婚事擺脫了繼母何氏的掌控。
扶春一直覺得這樁婚事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與幸福,哪怕在來到上京的短短數日裡與他發生了幾件不愉快之事,扶春也從未想過後退。
她其實猜想過,或許謝從璟是不肯與她定親的,否則他為何要對他們既定的婚事秘而不宣?
她将他視作手中流沙,越想抓住越難抓住,索性坦然松手仍風吹動。
扶春就是想知道,他對她到底是怎樣一種态度。
“好表妹,别再惱我了。”謝從璟極少哄她。
她一向好脾氣,不會做出讓他為難的事,偶爾驕縱一回,他隻覺得她……有些可愛。
“昨日真是臨時出了事,匆匆離開都沒來得及與表妹打聲招呼。我讓瓊妹妹請你過來,為的就是能與表妹在宴上見面,解一解表妹對我的誤會。”他的聲音如玉石相擊,認真訴說之際當真娓娓動聽。
謝從璟在扶春面前,面笑着好言好語。
扶春望着他,心底略微松軟。
他生于望族,自小看遍榮華、享盡富貴,家族權勢亦能為其所用,難免沾染幾分驕矜之氣。如今卻肯向她低頭,哄慰讨好她,扶春實則已有寬宥之心。
扶春正欲開口,注意到謝從璟從袖下拿出一件匣子。
她昨日在他書房裡見到過這件刻有雲環紋樣的木匣,她當時悄悄打開看過,也暗想過是否是贈予她的物件,而現在謝從璟的确将它帶來她面前。
“打開看看。”他輕聲。
扶春接過外表雕刻精美的木匣,黃花梨木色澤光潤明亮,平靜置于掌心。
她調整着自己的情緒,以便稍後露出讓他滿意的驚喜之笑。
隻是當她打開木匣,望見其中卻是一枚白玉蓮花腰佩。
由玉石镂空雕制而成,正中是一朵盛開的雪白蓮花,兩邊各有一枝尖嫩花苞,正彎曲生長在玉佩邊緣處。
扶春驚訝。
嗯?
她明明記得裡面躺着的是一對水紅色蝴蝶耳墜,怎會變成這枚玉佩?
扶春心中疑雲聚攏,本想試探性地問一問謝從璟,不想在這種時候卻來了人。
“三郎。”
來者笑聲爽朗,徑直向謝從璟走來,“三郎竟在此處,倒是教我好找。”
“商郎君。”謝從璟看了一眼,當即起身寒暄,兩人明顯是舊相識。
商郎君的身旁還站有一位面敷落梅的女郎,這女郎一身松花色大袖齊腰襦裙,裙面上鑲嵌珍珠與珊瑚。
在日光下,金絲銀線伴随明珠瑪瑙,尤其熠熠生輝、耀眼奪目。這樣繁華奢麗的雲绮織面,非顯貴之家不可得。
“怎麼不見長公子?”女郎環顧四面,未能如願見到所念之人,眉眼間盡顯不悅。
“有三郎在此,六娘何愁見不到大公子?”商翊安撫說道,将目光投向謝從璟。
“長兄一向不喜今日這種場合……”謝從璟搖了搖頭,本想繼續說起長兄不會赴宴,但商翊面露難色,令他遲疑一下。
想到早先商翊的囑托,謝從璟再望一望商甯姝陰沉着的臉,眼看她要發作脾氣。
謝從璟改口:“我可以遣人再去問一問長兄的意思。”
待他說完,商氏女郎的臉色才有所好轉,同時商郎君松了一口氣。
現在有客人到來,謝從璟不好與扶春單獨說話。
先前他那樣哄慰她,卻沒來得及聽到她應是柔情似水的回複,對她難免更多幾分惦念。
謝從璟雖還在與商翊說話,但心思已遊離到扶春那處去。
他總時不時地望向扶春,見她安靜坐在宴幾前,偶爾端起撇口杯啜茶……
商翊很快發現謝從璟心猿意馬,順着他的視線望去,見到一位貌美女郎。
商翊瞧了瞧,若他沒有記錯,在他們兄妹來到之前,正與謝從璟坐在一處的便是此女。
“這位女郎看着倒是面生。”商翊微笑着,目光在扶春與謝從璟之間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