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說出這話,扶春便心生悔意。
她隻想着自己一個孤身女子,處境凄涼,向他尋求庇護也是無可厚非。卻忘記她與謝雲璋不過是數面的緣分,他沒道理要對她事事回應。
再者,“為我遮一遮風”這種話,太過親切,擺在男女之間,尤其有種暧昧的意味。
不合适,太不合适。
因在意謝雲璋的态度,扶春向他望去,稍微掀動眼簾,一滴清亮的潤珠旋即劃過她的眼角,順着下颌垂落,她玉白光潔的臉上頓時多出一道清晰的淚痕。
“先前那些話是我胡亂說的,表兄不必介懷。”
雖聽她這樣說,但她的表情卻如玉女花般柔弱可憐,就像是察覺到他的冷漠,故意如此,惹他心生憐憫一般。
扶春自然沒有這樣想過,無奈情不自禁流露的表情太過悲戚,落在謝雲璋的眼中,便是有此要挾之意。
可即便她有攀附求援之心,隻要他不為所動,再怎樣都無濟于事。
謝雲璋靜默凝睇,俄而點漆似的眼眸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風聲喧噪,不曾聽到表妹說話。”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如水。
扶春遙望着他,有些錯愕。
他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謝雲璋是這個意思,可是扶春不覺得可信。
雖有疑心,但見謝雲璋神色自若,扶春沒有多想。
*
按理來說,将她救出水後,他就應該離去,可謝雲璋卻因她當時的慘況而鬼使神差地留下。
如今看來,這并不算得一個好決定。
謝雲璋正色道:“我先前命人去請了謝瓊過來,你且再等等。”
算算時間,謝瓊早該來到,不知為何遲遲不至。不過想來也出不了意外,再等上片刻,扶春就該見到來人。
聽出謝雲璋的弦外之音,扶春向他确認,“大表兄是要離開麼?”
她不想他走,但謝雲璋點了頭。小徑清幽,池水靜谧深邃,他留她一人在此?
扶春不情願,卻沒理由阻撓。
她隻能同謝雲璋說:“大表兄既有要務在身,自當是以要務為先,我一個人……”
她頓住,嗓音又輕又弱,“我一個人留在這裡,也不怕什麼。”
說到最末處,她的聲音幾乎揉碎融入水潮,謝雲璋險些真沒聽到她說的後半句話。
見她愁眉鎖眼,面上并不似口頭說的那樣輕快,他恍然。她說不怕的意思,其實是怕。
怕什麼?
順着扶春的視線,望見因天色漸沉而逐漸深沉的池水,裡面似乎藏了一頭巨獸,稍不留意便會将她吞噬入腹。
不久前才在此地遭遇不測,怕着顧忌着也是人之常情,但這與謝雲璋沒什麼幹系。
一想到謝雲璋離開後,隻剩下她一個人,扶春心裡就發怵。她又不是無知無覺,她當然知道是有人故意推她落水。
謝雲璋知道嗎?他救她時可有看到那人的模樣?若那人尚在附近徘徊,見謝雲璋離去,而謝瓊未能及時趕來,扶春是否又會遭難?……
所謂疑心生暗鬼,有了這念頭,周圍但凡風吹草動,都隻讓扶春覺得有人在暗中窺探。
她更害怕,也更不願謝雲璋離開,心髒砰砰跳動,她眼睜睜望着謝雲璋的衣袍拂過叢叢樹影,隻留給她一道高挑颀長的身影。
謝雲璋等了她一會,見她沒再有動靜,以為她還算識時務。卻沒想到,他動身真要離去之際,身後傳來一聲嬌吟。
“哎呦。”
聲音軟得不成語調,吐字倒是細膩入耳,故意說給他聽一樣。
“疼、好疼……”
才走不久,扶春不信他聽不到。但她不确定謝雲璋會否因此回頭,隻是一試,他若袖手不予理會,扶春也沒辦法。
她沒再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可謝雲璋仍然未得清靜,方才她婉轉嬌媚的呼聲猶在耳畔,一點一點,往更深處滲入,最後将他纏住。
謝雲璋冷下眉眼,“又有何事?”沉聲問。
扶春坐靠在柳樹下,衣裙上沾有許多泥土與灰塵,原本秀豔的海棠花色都為之黯淡。
她的一隻手正揉捏小腿。
見他回望過來,扶春頓時松軟下表情,無辜又委屈。
“大表兄,我起不來了。”她的話真假半摻。真的是她的雙腿确實因為受冷而僵硬,假的是不至于起不來身。
“等謝瓊過來讓人擡你回去。”謝雲璋言簡意赅,無比耐心。
如果扶春不曾注意他沉下的眉梢,她一定會覺得他是出于禮貌才停留詢問。
“那大表兄陪我等一等表姐……”
事已至此,扶春也沒什麼好遮掩的,這就是她的目的。
謝雲璋輕輕搖頭,“隻是片刻都等不得?”輕描淡寫地直言她的嬌氣,視線淡淡掃着她。
扶春從其話中聽出責問,她垂首,衣襟交疊,露出脖頸處的肌膚,雪白潔淨,全不似她可憐的衣裳。
“我害怕。”扶春嗫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