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片混亂,扶春分不清四面是哪裡,有人故意抓她的手,将她強行從謝雲璋身邊帶走,她連一聲表兄都沒來得及喚出。
謝雲璋身姿高挑,扶春起初還能于衆人之中隐約瞧見,後來肩膀被撞了一下又一下,她失了方向,幾聲呼救下去都沉沒人海,随波而動,随波而停。
最終還是與謝雲璋走散。
扶春一心掙脫人潮往外去,她心裡惦記着謝雲璋先前的叮囑,擠出人群後沿岸往水邊去。
離開中心道,四處皆為空曠。
尤其臨近水澤之地,因明燈歇落光影,更顯清寂幽深。
而在對岸正停有一輛馬車,其左右兩邊皆挂上了镌刻“謝”字的燈籠,是水岸兩側唯一的亮芒。
扶春定睛瞧見,心下一喜。可很快,她意識到自己正位處謝氏馬車的對面處,中間隔有一片開廣的湖面,她該如何渡過?
呼救還是尋路?
思索間,扶春又往水邊走近。
岸邊斜柳低垂,柳枝覆沒下有一座小帳篷船。
沒什麼光線,扶春看得不太清,隻聽到微弱的喘息及伴随水波的晃動聲。
“可有人在?”扶春輕聲詢問。
若謝雲璋一早料到她會面臨當下的處境,想來也應為她做好了安排,說不定船艙之内就是将為她搖船的船夫。
懷着這樣的希冀,扶春更往前一步。
可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方才的那一陣碎音好似隻是柳枝掠水,無關緊要。
扶春略微洩氣。
她不會劃船,但現在的确多出一條路讓她能夠去到對岸。于是她決心觀察一番,見這船隻正被繩索緊扣,系在岸邊的粗壯柳樹上,定然不會輕易斷離。
扶春大着膽子靠近。
她先一隻腳輕踩上去,船身随着她的動作微晃,不過未起波瀾,還算安定平和。
扶春定心,傾身而前,與此同時船艙内探出一隻手,手背處一道長口傷痕,其上有烏青和血色黏合在一起。
扶春驚詫,她的雙腳還未踏穩,尚來不及呼救,就被這隻手的主人拽進船艙。
内裡一片漆暗,如同驟然身陷泥沼。
“救、救命!”
*
瓊樓九層,檐角空懸琉璃燈盞,從其折射出的星彩堪比天上月華。
青年自燈下走過,掠起的衣袂泛起柔潤的光澤,而在其松散寬袖下持有的不是長笛玉箫,而是一柄平平無奇卻意外冷綻寒光的長劍。
内侍在前引路。
走到一扇盤長如意的門前,内侍俯身更低,“殿下,謝氏長公子到了。”
不待裡面答允,謝雲璋推門而入,毫無阻力。
内侍受驚,連忙道:“長公子您這是何意?”
再見謝雲璋手持之物,更是驚慌,“持刃面見殿下,恐有失……”
内侍未說盡,謝雲璋已隻身入内。擱置茶碗,擡頭見到那位淵清玉潔的謝氏長公子。
康定王蕭序退避侍人,起身相迎,“得見長公子,也不枉本王等候多時。”
屋内窗正開着,說話時蕭序請他坐下,未得回應,蕭序略覺氣氛僵硬。
謝雲璋走去窗邊,目光探向窗外的零星殘景,燈會喧嚣過後此夜清冷寂靜。
行走間露出手裡的一截的劍鞘,蕭序的目光緊在其上,方明白内侍為何阻撓。
似乎是覺察到蕭序的視線,謝雲璋神色自若,擡劍于月下更見劍身覆有一重清冷銀霜。
“防身之物,殿下無需介懷。”
康定王蕭序臉色稍變。謝雲璋已把話說到這個地步,蕭序沒必要再故作不解,直言挑明。
“看來長公子是為薛世子而來。”
月光如水,映照出謝雲璋的眉目。看似溫和,卻含冷月之清輝,無聲無息地使人生出寒意。
謝雲璋沒有說話。
蕭序冷嗤,“他不惜命,千裡迢迢回來送死,本王自然要滿足他。”
謝雲璋默了幾息,緩緩道:“薛俞已死。殿下與江平侯府的恩怨早該了斷。”
舊年江平侯世子薛俞畏于世家勢大、危及皇權,禀明聖人後聖人授意侯府暗中扶持寒門。
寒門未正風骨,為求得權偏走捷徑,誣告王氏家主密謀行事意圖謀反。王氏入獄,待薛俞厘清真相之際,王氏家主已病危亡故。
王氏,康定王蕭序之母家。
“如何了斷?本王的外祖本該頤享天年,若非江平侯府急于在父皇面前立功得勢,怎會做出誣告這等急功近利之事?”
蕭序沉下眉眼,“薛俞識人不清,死便死了。薛俨倒是想為他兄長報仇呢,膽子有了,命有嗎?”
大司徒曾稱王氏為當世世家的中流砥柱,變故之後王氏地位一落千丈,連帶着康定王在朝中也無權依仗。
蕭序當然恨極江平侯府。
他極盡言辭貶低、謾罵,毫不顧及自己身為天潢貴胄的修身涵養。
等蕭序解氣痛快後回過神,發覺謝雲璋不聲不響正靜默瞥着他。
冷漠如清晨霜雪,那是種堪破所有的眼神。
他的憤怒他的恨意,在謝雲璋眼裡,更像是跳梁小醜的玩笑。
蕭序心中一凜,緊了牙關。
“你……”
他說不出話。
“是非如何,殿下心如明鏡。”謝雲璋的語氣很淡。
根本是因聖人被世家架空,為固權迫使薛俞不得不如此行事。
蕭序知道這層真相,但他不敢去面對,不敢像今日對待薛俨一樣,違背父子綱常,對他的父皇行生殺之令。蕭序隻敢把不滿和憤懑對江平侯府發洩。
謝雲璋頓了下,又道:“你要殺薛俨,我未曾幹預,但你不該節外生枝。”
這才是他來此的真正目的。
蕭序的确做過另外的安排,“長公子是說跟在你身邊的那位小娘子?”
他輕描淡寫談及,“分明棋子而已,本王替你解決,有何不妥?”
薛俨無诏回京,若被有心人挖出來說事,與其私下曾有過面談的謝氏長公子亦難免受到牽連。
謝雲璋為不落人口實,答應了扶春的邀請,同遊燈會時再與薛俨見面,落在他人眼中不過是偶然相逢。
扶春有意接近,謝雲璋亦借她避開旁人非議,算不得“棋子”。何況她當時請求他時,猶如霞明玉映,是他意動才會出言允諾。
想到這裡,謝雲璋的眼神更冷。明明已經部署妥當,卻還是發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