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她冰涼的發絲才從他的指尖劃過,下一秒她就從他身邊消失。
未見蹤迹,不知去向。謝雲璋很不喜歡當下這種失控感。
緊了緊扣在手中的長劍,謝雲璋垂下眼睑,遮住瞳眸中發沉的暗色,“殿下最好能保證那女郎毫發無損。”
餘下的話謝雲璋沒有說罷,但落人耳中,說與不說别無二緻。
蕭序面色難堪,不滿謝雲璋的态度。怒意橫生起伏,最後卻硬生生忍下。
不僅是因忌憚謝氏、忌憚大司徒,顧忌他在聖人心裡分量不輕,才會這般忍氣吞聲。
更因蕭序一直謹記承德二十九年秋獵,發生的那件事。
箭矢,烈馬,摔斷腿的皇兄……
舊日景象紛來沓至,蕭序看向始作俑者,還要道一句:“本王這就遣人去找。”
*
船艙内的空間壓抑。
扶春徹底陷入黑暗,小臂被捏得很疼,那一片肌膚恐怕都因血液不流通而發紫。
她用力掙脫,刺鼻的血腥味沒入她的鼻翼,扶春聞着隻覺惡心。
“……誰?是誰?”
被匆匆拽入船艙時,幂籬翻落到腳下。這會子被人撿起,他摸索了許久,嗓音微啞。
“是你啊。”
男聲若有撕裂之感,聽着卻很是耳熟。
扶春愣了一下,繼而聽到他問:“謝雲璋在何處?”
是江平侯世子薛俨!他怎會在這?
“……我不知道。”沉默一會,扶春答話。
薛俨舌尖斥出一聲笑,似乎是不信她所言。
飄蕩在空氣中的鐵鏽味實在令人難以忽略,扶春問他,“你受傷了?”
黑暗中,薛俨看不清楚。
連身體的傷處在哪,都隻能靠感覺描繪。
應是脊背處被刀劍劃過,刺客下手狠辣,傷處裂痛生疼,但他還是沒所謂地笑笑。
“是啊,拜你那情郎所賜。”
“你說長公子?可他一直與我在一起,怎會害你?你們不是朋友?”扶春也不信薛俨說的話。
薛俨知道真兇為誰,胡編亂造,不過是覺得沒必要對這萍水相逢的女郎交心而談。
背後傷處實在是痛,又因扶春出現時的動靜提心警惕,損耗心神,此刻薛俨隻能靠說些話來緩解疼痛。
想到扶春,他腦海中唯有一道窈窕身形,再多便是謝雲璋待她的與衆不同。
“你與謝雲璋究竟是何關系?”
“世子方才不還說長公子是我的情郎,怎麼現在自己反倒忘了?”
一回生二回熟。再見薛俨,扶春已經習慣被他調侃,反正謝雲璋不在,她順着薛俨的話往下胡謅,也無傷大雅。
沒想到薛俨竟真的因她的這句反問而生疑。或猶豫或驚異,最後他似感歎道:“是了。他若無意,豈能容你在身側。”
他說話時近乎呢喃,不過碎語爾爾,但扶春因眼前無光,聽覺更要敏銳。
扶春聽清他的含混言辭,緩了片刻,低聲:“世子真覺得長公子對我有意?”
回想種種相處細節,扶春不是沒有知覺謝雲璋待她的寬仁與縱容,但經由旁人敲打,更添豁然開朗之感。
薛俨沒理她,更讓扶春确信他說這話和以往的玩笑不同。
就此被人勾出隐秘的心思,扶春心癢難耐,她現在就想見到謝雲璋,倘若他動心,他對她起意,那麼很多事情都能夠迎刃而解。
“我得離開,長公子一定在尋我。”扶春起身往外去。
解開船簾,隻往外走了兩步,就有受阻之感。
扶春低頭,借着外面流溢而入的殘光,發現薛俨踩住了她的裙擺。
原本光鮮亮潔的衣料上,沾染上屬于他的泥濘和血漬。
這是新衣。
是扶春特意為了見謝雲璋穿起的新衣,這或許不是謝雲璋喜歡的款式,但一定是扶春鐘意的。
扶春怒瞪薛俨一眼。
“你知道回去的路怎麼走?”另一邊,薛俨慢慢悠悠地問。
“不勞您指教。”她的态度冷硬。
薛俨表面為她考慮,“你就不怕傷我的歹人,把你也傷了?好好一個冰肌玉骨的美人,若被傷了臉皮子,你覺得謝雲璋還會要你嗎?”
簡直是一通謬論!扶春惱火。
且不說她和謝雲璋八字還沒一撇,就算今時今日明定心意,扶春都沒想過要與他有将來可言……
扶春彎腰,扯開了被他踩髒的裙擺,接着頭也不回往船艙外去。
薛俨見狀,不顧後背重傷阻攔。擰住扶春胳膊的那一刻,他隻覺傷處傷口裂得更大,不斷咕湧的鮮血浸透衣衫。
“先别走。”
薛俨習武之人,聽力遠超常人,在扶春未覺所以的時候,薛俨就知道外面正有數道腳步圍聚而來。
康定王莫非真要對他趕盡殺絕?薛俨心道不好。
他不讓扶春離開,是不想引來仇敵。然而随着扶春掙紮,船隻晃動的痕迹越來越明顯。
“再等等。”
再等等,侯府家臣就能循着薛俨留下的線索找到他,可扶春顯然沒有這個耐心。
薛俨太無禮。
扶春盯着他扣住她胳膊的那隻手,表皮下的筋脈若隐若現,同時扶春悄悄拔下别在發鬟處的桃花花钗。
她強忍住心中的膽顫,确認钗子的尖利端,手裡捏緊,再對準薛俨的手,隻待狠狠刺下,當即便可血濺桃花。
電光火石之間,有人上船。
伴随“咣當”一聲響,船身搖晃,緊接着一柄開刃的長劍挑起船簾,攜清冷月色而至,再後來這柄劍垂在薛俨靠近扶春的那隻手上。
“松開。”
青年聲音出現的一瞬間,扶春提起的心瞬間歸到原位,她大喘了一口氣,手裡的花钗也在松軟之際墜落。
得知來人是誰,薛俨卻沒有動作。他故意停留,向其探去目光,語氣意味不明,“來得可真及時。”
話音剛落,便感到冰涼的劍鋒從他的手面移去脖頸。如絲細的裂紋齊整出現在薛俨的脖子上,冒出一點一點豔紅的血珠。再深一分,赫然有取其性命之意。
“我說,松手。”謝雲璋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