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溫和又親近。
扶春不自覺緊了緊手指。
“多謝表兄。”
“回吧。”
*
回到頌衿居時已是深夜,扶春推開院門入内,剛要走進去,頓了一下腳步。
因為右手邊的廂房在她推動門扉的同時,匆匆熄滅了屋内的燭火,殘留的光照映在窗戶紙上,緩緩褪盡。
右邊廂房是孟玉茵的住處。
扶春回來得已經很晚了,沒想到孟玉茵尚未入眠,還做出這等怪異之舉——扶春剛回來她就剪了燭,總不會是姐妹心意相通吧?
扶春沒有過多關注,往左邊廂房走去。先開門,然後關門,随後整個院子陷入沉寂,良久。
右廂房内。
兩道驟然緊繃的呼吸,在深而漫長的黑夜中緩緩恢複平和。
謝從璟懊惱,怎會在此停留這麼久?久到險些被扶春察覺。
無聲的夜晚格外甯靜,也容易讓人将身心都放輕松。放松之餘,謝從璟自然而然想到另一個問題。
“為何夜深才回來……”
究竟為什麼呢?
謝從璟心下一沉。
次日。
扶春處理了前一晚在燈會上穿的衣裳。這衣服料子是頂好的織錦,扶春攏共也沒幾身,一剪刀下去,扶春十分心疼,但到底沒辦法将它留下。
肩膀、後背處血迹濃重,顔色沉得發黑,裙底更有一些别的髒污。交給婢女盥洗,婢女很快就會覺察到異常。
遇上口舌不緊的,招來風言風語,扶春更沒辦法辯解。
索性一剪子剪碎,不留痕迹。就是可惜了這樣好的一件衣裳。
婢女叩響她的房門,在外頭說:“表姑娘,三公子來了,現在在院中,說是要見您。”
扶春将衣料碎片打包塞到床底,往外應了一聲,“有勞轉告三公子,我這就出來。”
她才不會讓謝從璟進屋子。
扶春往外走去,見謝從璟正站在離她房間不遠處的廊道上。
他負手而立,看到扶春,眸子裡多了一重審視。
廊道旁邊種植杜鵑花,青綠葉,紫紅花,花蕊挺翹,花冠手掌大小。該品種又稱迎春杜鵑,一眼望去滿目皆納入姹紫嫣紅。
與扶春在廊道上走走停停,先寒暄數句,片刻後謝從璟才點到正題。“昨晚表妹出門了嗎?”
扶春臉上挂着笑。隻有她自己知道笑得有多假,“表兄怎會這樣問?”
謝從璟亦說假話。
“昨晚城中花燈會,本想邀你同去,可來頌衿居接你時你不在。”
扶春直接忽略他說的話,轉而問起,“昨夜有燈會麼?我竟是不知。”
說話之際,面上笑意微收,變作苦惱。“早知表兄會來找我,我就不那麼早入睡了。”
她在撒謊!昨夜他在孟玉茵的房内,分明聽到了扶春從外面回來時發出的動靜。
意識到這一點,謝從璟緊了眸光,盯着扶春,打量她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是真還是假。
“轉眼來此已有兩月,卻從未與表兄有過遊玩,昨日燈會想來應是十分熱鬧,可惜我未能與表兄同往……”扶春低垂下眼眸,盡顯失意落魄,語氣宛然歎息。
或是因失落,扶春停在了廊道台階旁的花叢前。杜鵑花色熾熱,張揚盛放在一叢綠枝中。
而扶春身着淺杏衣裙,淡雅素淨,垂目時唇邊的弧度也跟着垂落,似在沮喪。
周圍一切都被凝固住,謝從璟釘在了原地。他怔怔瞧着她半晌,竟瞧不出半分虛情假意。
謝從璟真的願意相信她說的話,以至于他開始思考,昨夜的事也許隻是一個意外?
“表兄不會怪我吧?”扶春聲音略弱一些。
“怎會?”謝從璟貼心道:“改日得空,我再邀表妹出遊便是了。”
他說的真心話。
扶春敷衍笑笑,沒有再回。
之後謝從璟沒再向她打探昨晚的事,不過他話裡話外,都透着一股想讓扶春請他去屋内坐坐的意思。哪怕喝杯茶。
謝從璟幾分意圖,扶春心知肚明。但扶春從一開始就不肯,現在更不可能。
扶春無視他的想法,挑了些沒趣的事情與他東一扯、西一扯。
謝從璟了無興緻。
這時候,一早就去謝蓉院中的孟玉茵回來了。
扶春一眼望見她的身影,耳邊謝從璟的話音說到一半,扶春滿面笑顔地向孟玉茵迎去。
“玉茵妹妹回來了。”
剛回來,孟玉茵還沒看到謝從璟也在。見扶春迎過來,她隻覺莫名,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直至瞧見長廊上的男子,孟玉茵怒目,心裡有氣。他昨夜離開時,根本沒說會來找扶春。
孟玉茵氣憤他對她的隐瞞。
謝從璟一見她這副表情,就知道她又要與他鬧上一陣子,不由心塞起來。
他沒打算立刻就與孟玉茵私下見面,兀自尋了個借口離開,“長兄還在等我,容我先走一步。”
扶春想的是送機會給他們相處,沒想到謝從璟就這樣走了。見孟玉茵尚留在原地,扶春什麼都沒說,回廂房去。
謝從璟走出頌衿居,往東苑去。先前說謝雲璋要見他,其實不隻是托辭。長兄有一本文籍,含當世時務章策,熟讀其中内容,有益于科考。
長兄是好心,才會将之整理成冊轉贈給他。
然“科考”和“長兄”兩個詞放在一起,再加上今年将要二度科試的他,謝從璟心裡悶着一股負面的情緒。
且剛聽父親提起過,長兄将要調任中書,日後走的路子必定是和大伯父一樣統領群臣之勢。
豔羨。嫉妒。都不足以概述他此刻的心情,謝從璟懷着複雜的心思來到朝晖院。
謝雲璋正坐在書桌前。
往前走近,見其手邊擺着一幅桑皮紙繪成的山水墨畫。
“長兄。”
“不必多禮。”
謝雲璋似乎才發現他過來,緩緩收起山水圖。
在起身的間隙,謝從璟瞥見有一物被一起卷入了桑皮紙内。
雖僅有一眼,但那件物品曾在他手裡流經過,隻一眼也足夠辨認。
“這枚玉佩……”謝從璟遲疑出聲,“怎會在長兄這裡?”
聞言,謝雲璋撫在桑皮紙上的手指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