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命哦……”
羅婆婆說這話沒有惡意,純粹是在我們那個地方,家家戶戶都是熟人,沒有現在比較流行的什麼距離感的說法,直率的表達慣了,并不是要刻意傷誰的心。
更何況,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太會為這個事情傷心了。
我被打得趴在地上不能動的事情經由熟人之間的傳播,很快就在本地出了名(據說還有人拍了照片,留了證據)。
這驚天動地的、驚動當地輿論的一打,加上幼年失去我媽的故事,還是讓我高中在政府的安排下讀上了書。
隻不過進了高中,我才意識到讀書這個事情确實也要靠天分。我拼死拼活地讀,比不過人家真正聰明的随便動動腦筋。我在老師的建議下選了文科,早起貪黑地背書,在家裡時,不管婆婆怎麼罵我,我都還是要堅持背書,最後高考成績下來,還是讓我努力考到了一個末流的省内本科。
現在想起來,我還是覺得後悔:當時要是有那個認知,就是到處求人,爬也要爬去把書讀了。
隻是那個時候年紀太小,拉不下臉面求助親戚和鄰居,也不知道國家助學貸款的事情,後來知道了,也失去了機會。
因為馮存壯收了隔壁鎮一個男人的錢,說是彩禮,要把我嫁出去。
“不然你以為,我把你留到現在是為了什麼!”
那個人大概很舍得,聽說是三十多歲,一直在外面南方打工,現在存了錢回來,要蓋房子給老娘老父養老送終。我初中的時候個頭極速地冒起來了,學校裡也不再是“平頭百姓”的存在,會被要求站隊,會被人找事,被人編造亂七八糟的謠言,我都不在乎。
但我很在乎能不能繼續讀書這件事。
馮存壯的話讓我心涼了。原來我以為僅剩不多的“父愛”,其實也是早幾年就想好的盤算。
他又打了我一頓,把我鎖了起來,說是要等到男方挑日子。平時的飯菜都是通過小窗戶塞進來的,餓不死就行。他怕我又跟初中那回一樣,有人報警,所以對外面隻是說我不想讀書,跟同學出去玩去了,天曉得什麼時候才回來。
那是我最這一輩子最絕望的時候。
那個男人上門看過我,大概因為很滿意,提前給馮存壯了一些錢。馮存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男人差點就把我……
唉。可能人命不好就是這樣。
但我不認命,所以當時用鬧鐘砸暈了男人,又用偷藏起來的剪刀劃了他幾刀,威脅馮存壯要自殺。
馮存壯膽子再大也怕出人命。我知道,他慫,沒本事也沒腦子。
那男人被他帶走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再沒有來過,也沒敢聲張是我傷的他。可能不光彩,可能是嫌我潑辣。馮存壯後來再因此打我罵我,都已經不再能動搖我了。
我知道,我得跑。
跑得越遠越好,天涯海角也好,山窮水盡也好。反正要是馮存壯找不到的地方、徹底離開這座小鎮的地方、風也無法到達的地方……
好在老天爺終于幫了我一回。
被鎖起來的第三十五天(真奇怪,我怎麼會還記得天數),他計劃着要再給我找一門“好親事”的時候,我親生婆婆死了。
老人家八十歲,據說是犟脾氣下田的時候跌了一跤,然後就沒再醒來。
我沒哭。
不僅沒哭,趁着馮存壯出去辦棺材的檔口,我終于撬開了那把門鎖,跑了。
我身上那個時候沒有一分錢,大學錄取通知書也早被馮存壯撕了,因為隻知道戶口和身份證重要,就偷了這兩樣東西,一路跑到了我二伯父家。
二伯父和馮存壯不一樣,雖然是堂兄弟,但是讀過一些書,腦子好用,在南方做生意,在鎮上從來都隻呆得上兩天就要走。馮存壯打電話不避着人,我知道二伯父在,所以才敢跑來求他。
“馮屏?你怎麼在家?你爸不是說你和同學出去……”
二伯父沒再繼續問,眉頭皺着,看我蓬頭垢面,渾身髒兮兮的,大概已經明白了什麼。
我跪下來,哭得淚流滿面,像求神一樣求他:“求求您,帶我走吧。”
“我不想嫁人!隻要不嫁人,我做什麼都可以!”
……
那一年,我剛好十八歲。
十八歲的我可能也想不到,二十五歲我現在會變成這個樣子:在大洋彼岸讀書,還有一個安穩的住處,有可以談天的知心朋友。這些朋友還都比我厲害,比我優秀。
而我……
……
馮屏一時寫不下去了。
她縮成一團,藏進沙發裡,目光閃了又閃,靜靜出神。
她想起一個人。